积木园的记忆

90年代,我在一所国际学校上小学。我给它取了一个简单的名字——“积木园”,因为它就像一个在森林里用不同的几何形状积木搭建的城堡。城堡的墙壁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蓝色、绿色、粉色、红色等,我在这童话般的场景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我已告别积木园20余年,仍会在某些夜里梦见它。每每突然醒来,童年仿佛就在昨日,可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大了。我的心中总在此时百感交集。但不管怎样,能够偶尔梦到母校,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因为,无论我的生活正在经历着什么,她都总能给我带来一种安心的感觉。

积木园里每天都有园丁在固定时间浇灌所有花花草草,一年四季婀娜多姿,千变万化。闲来无事时,我总与班里的女生们一起在学校里结伴游荡,欣赏积木园被四季描绘的不同美丽景象。而那花坛边、温室里亦或是草坪上,总能看到各式各样有趣且艳丽的花朵。例如,春天里黄灿灿的迎春花与五颜六色的牵牛花;深秋时,各种不同种类的菊花如同太阳般绽放;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但是吃起来甜甜的、颜色红红的一种花朵。偶尔遇到比较幸运的时分,还能看到牡丹或玫瑰娇艳欲滴地静静立在群花中。还有初冬的早晨,所有的孩子们在晨跑时绕着操场中间的足球草坪,总会看到白霜打在快枯萎的草坪上。 前两年网络上流行着“多肉植物”,儿时在积木园的温室里也有着许多这样的奇花异草。看它们娇憨的模样,总是会忍不住上前抚摸。还有许多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六年小学和一年中学,我领略到了生物老师给我们说的那句富有哲理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时过境迁,我由衷地想补一句:“在这个世界上,美景总是各有风采。”

我们的宿舍楼像是另外一幢积木园。仔细望去,学校的每一处都非常别致。白色,是学校大部分物品和建筑的另一种重要颜色。例如,在宿舍楼下,有三四块长满三叶草的草坪,上面摆着欧式花园里常有的白色且形状卷曲圆润的铁凳子和铁桌子。夏日夕阳盖在校园里,有的老师们会带着咖啡坐在白色桌子前聊天。那时候,与小伙伴们少不了的活动是在晚餐后跑到草坪上寻找四叶草,因为大家都说,能找到四叶草就会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小小的孩子们心里总是装满奇奇怪怪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条小美人鱼。虽然捡到过无数次四叶草,但是梦想终究没有成真。

每晚晚自习放学后,班里的同学成群结伴地走向宿舍。我们叽叽喳喳,享受这些没有烦恼的天真时光。睡前一小时,大家换好睡衣,在刷牙前抱出不同零食与小伙伴们一起分享:各种味道的泡面,填满奶油的泡芙,巧克力味浓重的阿华田,蘸着巧克力酱的拇指饼干,一咬便冒出草莓酱的雪丽糍……每周只能回家一次的我们,总会与宿舍的小伙伴一边聊天交心,一边互相交换不同的零食。零食最多的那个人总是可以神态骄傲地向大家炫耀。因为,这么多零食代表可以撑到周末回家时。同学们互相将对方当作家人。当然,也有因为鸡毛蒜皮而争吵不休的时候,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占大多数。

校服是一年四季几身不同的套装。红黑色运动服;鹅黄色衬衫和白色裙裤;方格图形水手领大衣;深蓝色西服和方格百褶裙以及黑皮鞋。唯一比较遗憾的是,为了生活过得更加简单,小学的我留着“蘑菇头”发型。多年过去,我也找不到一张拿得出手的照片。小孩子长牙时牙齿总是与脸的比例不成正比,再加上不自信地龇牙咧嘴一笑,算是彻底浪费了校服的讲究款式。可以不穿校服的时候,是每天从澡堂里洗完澡出来的那些瞬间。一群孩子们抱着盆子嘻嘻哈哈你追我赶地跑去洗澡,出来后还湿着头发,身上冒着热气。回宿舍的路上,总会遇到两条德国牧羊犬被锁在后院,它们朝我们大声叫着,孩子们常常害怕得赶紧溜掉。如今想想,读书多年,这两条狗一直被锁着,也许它们是在对我们说:“我想跟你们一起玩。”

英语、电脑、科技都是我校很有特色的几门课程。英语课有两个老师,外教和中国教师一同为我们辅导。小小年龄的我们在中西方文化共同教育下,拥有了对不同文化的包容能力以及与不同国家的人的语言交流能力。外教们常常会在校园里散步聊天,看到我们时常常会与我们聊天,帮助我们练习口语。圣诞节时,我这个连任了六年的班级文艺委员会带上老师分配给我的助手一同修改黑板报。某一次的圣诞节,一个外教买来了许多巧克力豆饼干和牛奶,孩子们一同挤在他的房间里,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只被牛奶盛满的小杯子,老师说:“把饼干放到牛奶里泡着,会更好吃。”

由于最近在学习Python编程语言,自然想起了儿时的电脑课。 在今天看来,那些课程内容都很有新意。这两日与一起长大的好友董博士共同回忆我们的电脑课内容——那时候我们介于Dos与Windows系统之间;掌握Dos系统编程语言、键盘盲打、Windows使用、制作PPT等都是我们当年的学习内容与作业。想象一下,一群连话都没说清楚的孩子们在刚刚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电脑语言,写出各种各样的指令,记住按键的位置,以及如何使用Word。我们写字的速度很可能都比不上使用键盘的速度。每年,电脑老师总会定期考核我们的打字速度与软件使用熟练程度。

如今,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需要与电脑以及文字打交道,电脑成了我的第一助手。小时候的电脑课让我在年龄很小时就已经拥有了非常快的打字速度以及对大部分软件的熟悉操作能力。这些技能让我今天在工作上事半功倍。在欧洲时,我常常在学校的咖啡厅利用碎片时间处理一些文件与来自世界各地的读者与学生的来信。常常有欧洲人惊讶于我的打字速度,张着嘴瞪着眼从我身边走过,胆战心惊地跟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拥有这么快的打字速度。”他不知道,我在积木园中受的教育让我成了那一代最能适应现代社会的人之一。

还有那些我并不是非常感兴趣的科技课,同学们组成不同的小组,制造可以在小型池子中竞赛的船。夏日午后,池子旁边总是聚满了老师,学生为参赛的选手鼓气加油。拿着遥控器的选手有的开心地大叫,有的则冷静地操作。每每有船赢得了比赛,所有人都会大声欢呼。想必今天,这群制造小船的同学们不少都进入了理工大。

一定要提一提我最爱的周三。和我在欧洲教学的学习制度一样,每周三下午我的课程有音乐、美术、书法等不同类型的兴趣课程。音乐课与美术课一定不能错过,与老师们在画室里、钢琴前度过童年周三的下午,是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非常美好的瞬间。吃完了饭,晚上学校会组织所有学生一起看电影和木偶剧,以及一起吃饺子。周三晚上,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回宿舍,聊着今天在学校里的所见所闻,然后带着愉快的心情睡去。

学校食堂的师傅们能做出极好吃的饭菜,我最喜欢的就是韭菜水饺。简单的汤底配上学校特制的辣油,我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很久,品尝每只饺子的滋味。食堂笑吟吟的师傅总是很照顾我们这些正在长个子的孩子们,每次见到我,总会用长长的勺子把水饺装满。师傅们做的蛋糕也非常好吃,软绵绵的,涂上放了许多砂糖的奶油,简单且清爽。学校夜宵里的面条和葱油饼也是绝配。早上芝麻酱被拌得流动自如,淋在面上再加上辣椒油。20来年后的我想起这些食物,依然不禁流口水。这样的回忆总是生动而带着气味,让我不禁想穿越时空,再去食堂里吃吃师傅们做的饭菜。

我和同学们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在这拥有绝美风景的校园中接受着今天看来仍然超前的教育。不过,在2001年的冬天,积木园由于各种原因倒闭了,所有学生都无奈地离开了学校。我心心念念着这所学校能够重新开张,等呀等,竟然等到了今天远在异国他乡的自己也成为了一名教师。

我费力地寻找每一个朋友和同学的下落,在互联网的帮助下,我与董博士等同学又一次重逢在茫茫人海中。我们都知道,失散多年,重逢时必定珍惜。

学校倒闭后的这些年,我也找机会回去过。每次我都与不同的门卫说:“这是我曾经的学校,我希望再进去看看。”儿时回忆涌向眼前,万花筒一般铺天盖地袭来。大大的操场已经铺上了塑胶跑道;篮球场、花坛、小花园、实验室、澡堂以及科技池已经不复存在。10年前,我最后一次回到学校,那里已经成为了某所大学的分校区。在分校区旁边,不知是为了纪念还是拆不下来,校门口还挂着那块刻着原校名的牌匾。昔日小伙伴们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浮现。我努力记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时间已经让我忘记了许多细节,但那如漫画般的过往时光却成为了我身体中的一部分,也成了我气质中的一部分。无论如今我身在何方,身上都有着这所学校的影子。

祝愿从这所学校中出来的每个同学今天都活得快乐而幸福。我也不会忘记那些曾经教过我们的每一位老师,正是因为他们传授自己的知识给我们,让我们今天在生活中也有着卓越出群的工作能力。还有那些食堂里每天为我们准备饭菜的和蔼厨师们,谢谢你们每周都绞尽脑汁让我们能够吃到美味的饭菜,让我们从小树苗变成苍天大树,独立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谢谢你,亲爱的积木园般的母校,你给了我最诗意的童年,美好的记忆长存我心中。愿下次回国,还能再去见见你,抚摸你的一砖一瓦,看看这十几年来你又变成了什么样。愿我在异国他乡的夜晚,能够常常在梦中回到你的怀抱。我将这热情而温柔的童心,保持于人生中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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