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传统的阴历“小年”，相传是民间“祭灶”的日子。传说每年的这一天，“灶王爷”就要到天庭上，向玉皇大帝禀告这家人，在这一年当中所做的善恶。而人们为了不使 “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告自己的状，就都在家里摆奉供桌，摆上糖瓜、草节、料豆之类的供品来敬奉 “灶王爷”。但这个习俗在东流村一带早已经不盛行了，没人再供奉“灶王爷”了，只是到了这天，家家户户在晚上包一顿饺子，全家人吃一顿团圆饭。
周俊田家里也不例外，尽管他儿子周少强当兵在外，但他老婆庞桂芹，还是饶有兴致地包了一屉三鲜馅儿饺子，正准备下锅。而侧卧在沙发上的周俊田，没心情关心饺子的味道好坏，他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村里最近发生的事。
这么多年来，口蜜腹剑的周俊田一直在愚化村民、欺骗村民，隐瞒国家政策、贪污支农资金，巧立名目侵吞集体财产，当着东流村的土皇上。无论村里有了什么样的大小差事，他都是非亲不举、非亲不用，一直在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情。他还经常对张贺和 “眼镜周”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那个被他反复做文章的砖厂，如今已被他盗成了空壳，他的腰包鼓了，却给村委会拉了一屁股饥荒。去年的时候，他又把砖厂以十万元的价格，偷偷卖给了小岭村的陈兆伦，可这一年下来，陈兆伦并没挣到钱，已经折腾得掂梢折本了。前些日子，村委会收到了凤城市国土资源局的通知，为了保护农田，责令砖厂停止任何形式取土烧砖。
买下砖厂的陈兆伦听到这消息后，觉得自己干不下去了，便要求周俊田退还他一些当初买砖厂的钱。而周俊田早已将这些钱搂进了自己的腰包，要想再让他往外掏，那每一分钱可都连着他的血筋儿呢，拽一下自然是疼得不得了。后来他与陈兆伦之间，便发生了那场震惊全村的大吵架，砖厂即将关门的消息被闹得满风满雨，陈兆伦要跑路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些天村民们纷纷找到砖厂或村委会要求退返股金，这令周俊田感到了心躁不安。他担心卖砖厂的事情会败露了，所以这些天一直做着种种假设，挖空心思地寻找解决方法。
今天晚上正当周俊田苦想对策时，院门外突然拥来了三、四十号村民，愤怒地捶门叫嚷。周俊田不得不出了院门，带头儿的是张友明和李建久。李建久这个大明白除了自家的农田懒得管之外，其他什么场合都愿意参加，尽管日子过得捉襟见尽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他还真就是人穷志不短，最喜欢伸张正义。今天，他那“不孝之子”李小忠也来了，比任何人乍呼得都凶，因为砖厂也欠了他的工资。
李卫国也来凑热闹了，他也是手脚懒得要命，仅是头脑勤奋的主儿。如今的李卫国日子过得仍是一塌糊涂，不去上班，也不下地，倒是听说哪里举办抓彩票的活动，他克服万难也要去抓，但这么多次，他却连末等奖也没抓到过。尽管越过越穷，他却从不把村里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认为村里这么多人的眼界，没有一个能达到自己这个高度的，至于自己到现在为什么仍然一无所有，他只是归结为时运不济而已。
李卫国感叹当今这个年代信息太过发达了，从而令自己“隔山打老牛”的特长得不到发挥。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全国 “倒儿爷”的日子早已经不好过了。
而李卫国的老母亲和妻子，见到李卫国有时挥金如土，有时却又东躲西藏的，他们心里很是没底，跟李卫国过日子总是担惊受怕。一周前李卫国的妻子阮金环，终于经受不起心跳地刺激了，便带上了十二岁的儿子回了娘家，有人猜想她是不打算跟李卫国过日子了。可李卫国对此非但没有任何反悟，反倒是沸水敢蹚、烈火敢踏了！
当李卫国得知张友明正在组织人，要去周俊田家讨债时，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得以施展拳脚的机会。在这个冻天冻地的街板上，他奔走相告联络人，真别说，他的一通摆活，一时间把村民的怒火极大程度地煽了起来。今天李卫国穿着那件棕色的水牛皮外套，黑色的西裤裤线笔直，挺着腰板儿，站在周俊田家豪华的门楼下面，中气十足地说:“书记大哥，我们在砖厂的股本和分红呢？大伙儿可都等着用这钱过大年呢！可这偌大的村委会，连一个管事儿的都没有，这让大伙儿心里很恐慌啊……”众人乱哄哄地说:“是啊！这算咋回事啊？都想跑吗？”
由于周俊田个子矮，站在人群里还总想拔高蹦儿，所以他使劲儿地挺着腰板儿、高扬着脖子喊话，因此显得很吃力:“众位乡亲，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呀？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事啊，你们应该去村委会解决呀……”
李建久扯着尖细的嗓门，挤到周俊田面前说:“书记这是跟我们玩儿捉迷藏啊！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是刚从村委会来的吧？我们找了你没数趟了！再说了，东流村村委会不就是你们家开的吗？在哪儿找你不都一样吗？”
周俊田把脸一沉说:“诶—— 你咋这么说话呀？东流村村委会咋就成我们家开的了？” 李建久惨然一笑说:“你想干啥就干啥，把村集体所有的砖厂都私下卖了，你跟村民们打过招呼吗？ ” 还没等周俊田辩解，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喊:“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挣着国家的钱，顶着人民的信任，你就这样为人民服务吗？”李小忠扯着嗓门喊:“哼！是为人民币服务吧……”
周俊田奋力地诡辩着，但他那养尊处优的嗓子，怎能抵得住三、四十号人愤怒的吼声呢？他说了几句就觉得口干舌燥了。周俊田为了耳不听、心不烦，想尽早钻进院里溜之大吉，躲开这群庄稼佬，但早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话还没说完呢，你别走！”周俊田只能扯着脖子高喊:“乡亲们，大家别误会！村委会怎么会不给你们解决问题呢？今儿过‘小年’，大家都先回去吃饺子吧，这事儿我们明儿一早，去村委会解决……”
李小忠高喊道:“吃饺子是吧，你家包了吗？我家还没钱买面呢！还钱，还钱！不然就吃你们家的饺子……”张友明扯着大嗓门儿喊:“老少爷们儿，咱别在外面傻站着了！都进屋尝尝书记家的饺子是啥馅儿的……”群情激奋的村民喊喝着，起着哄地向周俊田家的院子里涌来！
上次村民们围堵周俊田家，是强拆养殖场的那次，愤怒的村民们曾闯进了周俊田的卧室，村民们浑身散着臭汗味、挂着满身泥土，不管不顾地坐在他屋里的场面，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呢！
此刻周俊田矮胖的身体突然变得灵活起来，他不顾体面地抢在了人群最前面，伸开双臂挡住大家，高声说:“众位！众位！再听我说一句！今儿大家进屋不方便，明儿都去村委会，我保证一定给大家解决题……”李建久看着他的狼狈相，哈哈大笑着说: “今儿我们进屋咋不方便啦？ 难道书记金屋藏娇了？那我们更要看看去……” “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着，直奔他的正房走来！
周俊田走到身材高大的张友明面前，在张友明面前他足足矮了一头，急得他几近哀求地说:“五叔，你看大家这样商量问题不太好吧？我虽然是村支书，大家有事当然找得上我，但这儿是我的私宅呀！是受法律保护的……” 李小忠在一旁 “嘁”了一声，首当其冲地闯过了他的 “防线”，直奔正房而去，边走边嘟囔:“想解决事没有半点诚意！我们就私闯民宅了，你快去报警吧……”随后大家都跟着李小忠，一个个地从周俊田身旁挤了过去，周俊田拦了这个，却拦不住那个，一转身的功夫三、四十人都进了他的屋里。张友明将敞着衣扣的棉大衣，又重新左右一裹，挺起了胸膛高声说:“书记，不好意思，现在只能去屋里谈了……”
周俊田家里装修得很气派，在整个东流村无出其右，而周俊田两口子的洁癖也是出了名的，他们的家里从不欢迎普通人来访。即使万不得已有外人进了屋，等人走之后，庞桂芹都会在来人坐过的、或是站过的地方，狠劲儿地清理一番。
而此刻，周俊田屋里的沙发上、炕沿上、凳子上，凡是能坐人的地方都坐上了人。李建久坐在沙发上，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半导体，拔出了天线不停旋钮搜台，发出“滋啦滋啦”的噪声。身材瘦小的李小忠，非常灵便地脱鞋上了炕，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南窗台上。随后又有几个村民效仿李小忠也脱了鞋，盘着腿坐在了周俊田热乎乎的炕头上。但这几位老兄的臭脚味儿还真够劲儿，连其他村民们都高喊这脚太臭了！
此时他家“夏普”牌彩电里正播放着动画片《黑猫警长》，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抽起了烟。看着村民们嬉皮笑脸的样子，庞桂芹气得眼里直闪泪花！
张友明和周俊田最后进了屋，周俊田愁眉苦脸地看着满屋的村民，他茫然无助地站在屋子中间，提高了嗓门说:“各位乡亲，大家对我周俊田多半是误会了，我哪能不管大家的事呢？自从我当上了这个村支书，就时刻提醒着我自己要为民造福。但大家也知道，咱们村是全乡最穷的村，我们村委班子绞尽脑汁地想带着大伙儿脱贫致富，所以才先后两次开办砖厂。但由于我本人、和村委班子成员的能力有限，没有达到目的，真是愧对大家了！有时候，我真想辞去村支书的职务，让给更有能力的年轻人来干，带着大家致富，可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时角落里，又传出李建久尖细的说话声： “书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但村民们不是傻瓜，过去的东流村曾在老书记地带领下，一度成为了全乡最大的粮仓，全乡十三个村子，哪个村子不羡慕东流村啊？但自从某人上来以后，东流村就开始没落了，一年不如一年，如今穷得更是叮当响，还欠了信用社一屁股债，这究竟是因为啥呢？我夜里经常睡不着觉，对着满天的星星冥思苦想，昨晚终于悟出了一个门道儿，为啥没落了呢？最主要的就是因为村领导腐败了！某些人一心只想谋取私利，置村集体利益于不顾，不惜做出那些杀鸡取卵的勾当来！全村两、三千口子人心中自有定论，而不是靠某人嘴里说出来的漂亮话，就能改变事实的……”村民们也都高声喊:“今儿你还敢提这件事，要是想谈，我们就像模像样地谈谈……”“反正你家的饺子也包好了，我们不如边吃边谈！哈哈……”屋子里又是一片混乱！
其实周俊田说这些套场面话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村民们赶快走出他的屋子，却又引出了这么多废话。他急忙转移话题说:“各位乡亲，我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诉两句苦罢了！今儿大家来，不就是为了股金的事来的吗？但在我这里不管咋闹腾，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明儿一早我们都到村委会说去行吗？我以人格担保，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五叔你看这样行吗？”
这时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张友明，张友明心里清楚，今天即使大家都住在周俊田家里，也不可能把钱要出来，撤退吧，今天敲山震虎的作用已经起到了。张友明伸出了宽大的手掌，用力搓了几下腮帮子上的胡子茬儿，沉吟了一下说:“书记这样吧，明儿你组织着开一次村民代表大会，让大家把想说的话，都痛痛快快地说道说道，你看行吗？”
周俊田虽不想把事情捅大，但又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张友明这才扯着大噪门说:“老少爷们儿，咱今儿就再相信书记一次，有啥话都留到明儿到村委会去说，如果明儿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我们就吃书记大年三十的饺子来……”众人互相看了看，觉得此事也只能如此了，随后便纷纷起身向往屋外走。
李小忠下了炕、穿上了鞋，觉着今天的场收得有点儿早，很不过瘾，咋也应该闹到《黑猫警长》演完呐！所以他有些不情愿，腆着小白脸看了看茶几上的饺子，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今天是祭灶日，吃饺子不管事。要想不被玉帝罚，修善积德是个法儿。”周俊田听了，气得肺都要炸了！心想：李小忠你个小兔崽子，你的所为我替你记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捆着发麻、吊着发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