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乡很少下雪,二十多年的记忆中就有那么寥寥几次。
记忆中,故乡的雪总是趁着薄暮时分赶来,没有“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稠密厚重,也没有“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的肃杀萧瑟,只是轻轻盈盈随意飘落,带着几分雅致的姿态。
雪绝对不大,可以看见它乘着傍晚的夕光,好似飞花一般穿庭过院,飘飘扬扬,在已经枯黄的草地上开出一朵朵的白花,在安静的古井里点出一圈圈的涟漪。“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舞”,故乡的雪大抵就是如此。再然后,雪就伴着缕缕微风,悄悄地从薄暮潜入深夜。
下过一夜,雪仍然还是薄薄一层。即使是这薄薄的一层,还好像是扯碎的绸纱,东边一块零落地铺在菜园,西边一角罩在树梢,着实有几分惨淡。
只有随着视线远去,在远处的高山上,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它的踪迹,在青山翠黛中,山顶的莹白的残雪将融未融,搭配着山间经冬不谢的松柏和一抹浮动不定的雾霭,杜甫老先生的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大概就是这样的雪意牵萦,这样的画面也是我对故乡雪景的最深的影像记忆。
02
小时候看雪是新奇的,南方的孩子对雪总是怀揣向往,心生喜爱。课本中的琉璃白瓦世界、绵雪霏霏时节,仿佛就这样从书中走了出来,大地银装素裹,举目所见皆是雪白,想象中“童话世界”大抵就是这样了。
如果这个时候,在院子里的石栏杆上,在家门口的古井旁,铺就着一层雪被,就忍不住用食指勾出一撮,就像从奶奶的糖罐中挑起一勺,然后放到口中,让它慢慢地融化。
雪在口中融化的过程是享受而细致的,能明显感觉到雪花先是向内塌缩成一团,然后雪花化成雪水,而雪水又慢慢地渗透肺腑,渗到血液, 然后在这样的寒冷彻骨后,一丝甜味齿颊中荡漾开来。
其实,小时候喜欢下雪,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下雪了也就代表着年关近了,离家在外的爸爸妈妈归期将近。想一想,雪可能不甜,亲人们捎带回来的糖果肯定很甜;下雪很冷,亲人们买回来的新衣服一定很暖。
小伙伴们嘴里吃着糖果,穿着新衣,走门串户,跑跑跳跳,牵出一串串欢声笑语,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
最重要的是,一大家子能借着年关的机会围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也许这样的机会一年可能只有这么一次。
03
后来,我也成为了离家在外的一员。
外地求学,负笈他方,印证着那句“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再后来,在外地工作,故乡就只剩下的就只有那么和“年”紧紧相关的冬天。
可是自离家后,故乡的冬天,就几乎从不下雪,直到上次和母亲视频。
和母亲视频,我们正聊着归期,聊着腊味,聊着左邻右舍,聊着和年有关的事情。
可就在此时,我恍惚间看见了母亲发根处的一抹雪白,那是母亲的发根处的白发。青丝掩映中刺眼白发和记忆里远山青黛中残雪影像居然就这样合二为一。
看着母亲的白发,我语气哽咽,母亲却淡淡说着“年纪到了,也该白了……”,接着,反而叮嘱着我:“天冷,记得加衣”——这就是母亲。
04
故乡的雪原来不是没下,它只是纷纷洒洒地没有堆落在那山顶,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堆积在母亲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