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离娄上》08:“我”取哪瓢饮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一个老头儿,总有偏好想对年轻人点点画画。于他而言,算是尽老者的“人生指导师”职责,于年轻人而言,则很可能是在感受一位老人的“凡尔赛”或者“倚老卖”,多数情况下都是极让人厌的。毕竟,经验都是热腾腾能解决具体问题的才好,老者的经验或者是自己作为“过来人”的忠告,或者是抽象于具体事之外的精炼“鸡汤”,或者是添油加醋了的“老子当年”。年轻人听了,既无法解决自己面前的问题,也不能提升斗志,反倒是多了个压力十足的竞争参照坐标。怎么能不让他们感到讨厌呢?
即便是孟子那样的圣人,有时候也逃脱不了这种宿命。他的弟子公都子就曾经问他,外人都说您老人家好与人争辩,您给说说这到底是为了啥?
他还能为了啥?他的另一个弟子都问上门了——“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公孙衍、张仪那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人难道还算不上大丈夫吗?孔子之后,圣人之学渐渐衰微,各种学说充斥天下,特别是杨朱和墨家的学说,一个主张“无君”,一个主张“兼爱”(无亲),完全颠覆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说,导引天下日趋分离、变乱。公孙衍、张仪这种指靠舌辩立身的纵横家都成了年轻人的偶像,连自己的弟子都认为公孙衍、张仪那样的人算是当世的大丈夫。自己能不出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所以,孟子才讲“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可语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那种乐于看到天下变乱从中获益,乐于发国难财的不仁者,能信从他们的话吗?尽管他们的话或许听起来不无道理。反过来讲,如果他们的话真有道理,那些亡国败家的诸侯、士大夫又那么信从他们,怎么会导致亡国败家呢?
仁者的话,诸侯、士大夫未必肯信从;不仁者的话,诸侯、士大夫反倒是信从的。这边是孟子所讲的政治清明的时候,道德不高的人被道德高的人所导引,不太贤能的人被非常贤能的人所管理;政治黑暗的时候,便是小的被大的管理,弱的被强的管理。仁者总用指向于自身的仁德来导引人,而不仁者则更善于利用人们对强弱、大小的直观感受驱动、利诱人。所以,后者在“天下无道”时,更能聚合诸侯、士大夫的力量,并以他们的力量为力量。
话说到这份上,便没办法再往下说了。孟子为自己的弟子讲了孔子当年即兴场景教学的故事:
话说当年孔子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儿唱童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老人家马上把身边的弟子聚起来,告诉大家,同样是取水用,有的人去取干净的可以清洁帽缨的清水,有的人就喜欢用洗脚水将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罢了。不同的选择,指向于不同的目的和不同的成长方向。水就在那里,要取哪瓢饮,都是由个人决定的。是喝足可以清洁帽缨的纯净水,还是喝浑浊的洗脚水,请自便。
人都是先有自取其辱的行为,别人才会侮辱他;一个家族必然是有了自我毁灭的因素,别人才会毁灭它;同样的道理,一个邦国一定是有了自取败亡的原因,才会被其它邦国所讨伐。
最后,老头儿引用《太甲》中的一句狠话作为结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读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信从什么样的道理,做什么样的选择。恰如弱水三千,取哪瓢饮,请自便。只不过一饮而尽后的那个结果,要选择者自己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