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舅只有怕,上学路上看到他疯跑的身影,就会远远躲开,更怕同学知道我有一个疯魔舅舅,因此除非必要从不去姥姥家。
听妈妈说,他是在18、9岁的时候被吓出的病。那时候大舅还叫艳秋,个子高高的,因为有两个姐姐,也会得到姥姥的更多偏爱。姥姥当年生产队时候当妇女队长,虽然不识字却是相当强悍的一个人。大舅因为不愿意上学,早早的被姥姥派去窑地搬砖。大舅虽然个子高毕竟年纪小,没有成年男人的力气,只能少搬点,听说有一次被领班批评,要批斗他,7几年,被批斗是很严重的事情,大舅吓坏了,跑回了家,蒙头躲进被子里,口里喃喃“我不是走资派,我不是反革命,凭什么斗我”,一连三天不敢下地见人。等到敢见人了,却是眼睛发直,前言不搭后语。姥姥把这些不正常归结为撞邪,请了一拨拨的神婆,神汉,据后来比我大的表姐说当时大舅受老罪了,各种针扎、火燎都受过,终归没有变正常,反而一天天严重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很是疯癫了,每天在路上疯跑,胡言乱语。他又长得高大,横眉竖眼的看人,大人小孩见了都躲他远远的。
大舅饿了也会回家找吃的。有一次过节妈妈和大姨都带着孩子回了姥姥家,大人们在厨房做饭,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我自己一个人在正房屋里不愿意凑热闹,就在炕沿儿坐着。这时候突然帘子一翻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吓我一跳,赶紧往炕里面挪过去。是大舅,我直觉头皮发麻,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进来也不看我,直接在墙柜上礼品盒里拿出了两块点心三口两口吃进了肚里,四下看了看,屋里就我一个小孩,就又拿了一块慢慢吃起来。边吃边四下看看,突然他看着相片框里的照片,一手指着说“这是我吗,这是我呀,我咋这样了”。边说边呜呜的哭起来,点心也不吃了,碎了一地的渣渣。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样哭,嚎啕大哭,眼泪裹着点心的碎屑糊在脸上,声嘶力竭。可能屋里动静太大惊动了姥姥,她怒气冲冲的冲进来,高举着巴掌扬了上去许是大舅个子太高姥姥又太矮,巴掌只是拂到了他肩膀,即使这样,大舅也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乱的窜了出去。后来我仔细看了看那张有他的照片,黑白的,上面的小男孩清秀着一张脸,黑黑的眼睛天真的看着这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已经成年了,一天爸爸说你大舅死了,死在冬天的冰面上。只这一句话,完结了一个人的一生,我甚至不知道他终年是多少岁,奔跑的一生中吃过几次饱饭,他小的时候可能也是对人生有许多幻想,但愿有来生,希望他能有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