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懂你懂么?
走了一天,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邱雨晴冲个热水澡,特别勤快地把T恤和短裤都洗了晾到阳台上。五点半,时间还早,邱雨晴调好手机闹铃,小睡一个小时,起来换上昨晚穿过、已经洗干净的白色长裙——没有理由,她觉着这是最适合见夏暖阳时穿着的裙子。六点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自助餐厅里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见了明朗,以及在明朗旁边的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梁远。他怎么来了?邱雨晴心里如是想。
“邱雨晴!”梁远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脸上堆满了笑。
虽然不喜欢他,邱雨晴还是勉为其难地过去和他们坐在了一起。梁远实在是太热情了,邱雨晴一句话也没问,他自己就主动开口了,“齐经理跟度假村谈的租金有点问题,我过来看看。”
“喔……”邱雨晴问:“你什么时候走啊?”
梁远一愣,干笑两声,“你不愿意我来啊?”
“没有,不、不是……”邱雨晴窘得红了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朗替她解释道:“她不是不愿意你来,她就是觉着有点意外。”
“是吗?”梁远笑眯眯地看着邱雨晴,“突然看见我觉着特惊喜吧?”
邱雨晴知道这不过是同事间的一句戏言,大部分人都会回一句——是啊。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个玩笑而已,没有人会当真。可是,她就是觉着说不出口,干巴巴地冒出一句——“没有。”
这两个字差点把梁远噎死,他连连摇头叹息:“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伤透啦!”
邱雨晴傻呆呆地看着他,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明朗替她解围道:“你别逗她了,她脸都红了。”
梁远深深地看一眼明朗,酸溜溜地说:“明经理对咱们家邱雨晴关爱有加啊!”
邱雨晴的脸登时从微红变成了绯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我说的不对吗?”梁远的表情很像那个著名的“小纯洁”,一个名为“纯洁”,实则巨猥琐的家伙,他嘿嘿地笑着说,“明经理对女同事一向高冷,就对你特别和蔼可亲。”
邱雨晴心里不爽,没好气地说:“他又不是老头,什么和蔼可亲呐?说的好像首长对小战士似的!”
梁远呵呵地笑,“咱们家邱雨晴对明经理也不一般呐!”
邱雨晴飞速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来不及咽下去就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罢,她转身就走,直到走出餐厅,她好像还能听见梁远猥琐的笑声。
穿过公路,走上通往湖边的小路,就听见了吉他声。夏暖阳坐在他们的长椅上垂着头弹拨琴弦,他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他弧线好看的鼻梁和下巴。邱雨晴微笑望着他,恍然间他的头发突然被风吹得飞扬而起,露出他头顶上那道可怕的伤疤。邱雨晴的心一凛,再定睛细看,他是好好的,没有风,他的头发也没有飞起来,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她的幻觉。
“你不高兴了?”夏暖阳放下吉他,扬起脸看着她。
邱雨晴在他身边坐下,随口说:“有个讨厌的家伙胡说八道的,不过也没什么,我不理他就是了。”
“什么人啊?”夏暖阳问,“是度假村的工作人员还是你的同事?”
“同事,”邱雨晴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很烦人。”
“怎么了?”夏暖阳担心地问,“他骚扰你了?”
“啊?没有,算了不说他了,哎……”不想告诉他梁远就是那个难缠的“追求者”,邱雨晴顿一顿,“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见她说的郑重,夏暖阳的语气也变得郑重了,“什么事?”
“就是……小区西南角上那个小山,你知道吧?”
“知道,”夏暖阳看她一眼,“怎么了?”
“山下有个车间,车间里有一间地下室,你也知道吧?”
夏暖阳垂下头,“嗯”了一声。
邱雨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里面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儿?”
夏暖阳抬起头看着她,半晌才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围黑沉沉的,邱雨晴莫名紧张,她不安地四处看看,凑到他耳边说:“那里面很怪异,有阴气!”
“没有!”夏暖阳脱口而出地说,“没有你说的那回事儿,那里面什么事儿也没有!”
邱雨晴用大侦探福尔摩斯式的目光审视地看着他,缓缓地说:“肯定有事,不然,你不会这么激动。”
“我没激动!”夏暖阳沉默片刻,缓和了语气说,“我只知道那个车间十年前就没人进去了,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事儿。”
“是你妈妈不让你说吧?”邱雨晴试探地问。
夏暖阳扭头看着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就算里面发生过你认为的那种可怕的事儿,大人也不会告诉我,对吧?”
他说的很有道理,邱雨晴不得不偃旗息鼓,“好吧,我不问你了。”
“那个地方……”夏暖阳顿一顿,“你别再去了。”
邱雨晴点一点头,“我不去了。”
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本来是不想再去的,可是,因为明朗、夏暖阳都建议她不要再去了,反而激发出了埋藏在她心灵深处的好奇。她很想搞清楚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件可怕的事,和她有关系吗?
夏暖阳随手弹一下琴弦,问:“你的裙子洗过了?”
“嗯,”邱雨晴说,“昨天晚上洗的,晾在阳台上,一晚上就干了。”
“你用什么洗的?”
“香皂啊,”邱雨晴问,“怎么了?”
夏暖阳有点害臊地说:“挺香的。”
“喔……”邱雨晴偷偷地笑,没有告诉他她在裙子上喷了香水。
“你喜欢穿白色裙子?”夏暖阳盯着她的裙摆,问。
“你不觉着白色的裙子正配我的名字吗?”邱雨晴含笑看着他,“你觉着我的裙子好看吗?”
夏暖阳点点头,说:“天晴的时候,在蓝天下看,应该更好看吧?”
“你快期末考试了吧?”邱雨晴问。
夏暖阳含含糊糊地说:“快了。”
“你考完试就可以经常出来了吧?”邱雨晴满怀期待地问。
“这个……到时候才能知道,也许,我妈会给我报课外班。”
“你暑假也要上课外班吗?”
夏暖阳悻悻地笑:“如果期末考的太差,他们就会给我报班了。”
“喔……”虽然很失望,邱雨晴还是不死心地说:“你不用每天都上课吧?你白天能出来吗?我是说周末不用上课外班的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去镇上走走,或者,去别的地方也行。你不是说想在蓝天下看看我的裙子吗?就周末两天,偶尔出来一下总可以吧?”
“这个……”夏暖阳为难地说,“现在说不好,到时候才能知道。”
这是敷衍吗?他一直在敷衍吗?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再想想自己那一连串不识趣的追问,邱雨晴顿时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想回去了。”邱雨晴说,语气冷冰冰的。
“啊?”夏暖阳一愣,“怎么了?”
“没怎么,我困了。”邱雨晴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想哭,为了不在他面前流下丢人的眼泪,她迅速起身往公路边走。
“你怎么了?”夏暖阳坐着没动,在她背后问。
“我头疼,我冷,我发烧了。”邱雨晴发着狠地说,她心里有股无名怒火,她想起了一首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峨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夏暖阳起来跟上她,关心地问:“你发烧了?”
不想搭理他,邱雨晴“嗯”一声,不说话。
“你怎么发烧了?”夏暖阳问,“你有药吗?”
哈?!你有药吗?你怎么不问问——你有病吗?若不是有病,我怎么会天天跑来和你这么个小孩儿约会?又怎么会腆着脸约你一起在蓝天白云晴日下散步还被你拒绝了?!
“你有没有药啊?”夏暖阳追问。
邱雨晴回头白他一眼,恨恨地说:“我有病!”
夏暖阳彻底晕倒,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说一句错一句。一言不发地跟着邱雨晴,直到走上公路,来到度假村门口,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同事,有那么讨厌啊?”
邱雨晴顿时觉得脑袋有点懵,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病了,不然她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呢?
“你是发烧了还是生气了?”夏暖阳迷迷糊糊地问,“是因为你那个同事吗?”
“我……”邱雨晴运运气,“我有病!”
说罢,她径自往度假村里走去。夏暖阳在她背后问:“我明天晚上来看你?”
“你不是要考试吗?”邱雨晴头也不回地说,“回家复习去!”
一路疾行地走回房间,邱雨晴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觉得自己很傻——为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哭很傻。你伤心了吗?因为他拒绝和你白天一起出去玩而伤心了吗?伤心得需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着哭吗?邱雨晴问自己,你还能再傻一点吗?
既然白天不愿意见面,晚上干嘛要来呢?是闲的无聊吗?还是吃饱了撑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除非他也……有病!不!你不能这么傻!至少不能再继续傻下去!邱雨晴毅然决然地对自己说:不要再见他了!既然他白天不方便,那么,我晚上也不方便了!
拿定了主意,邱雨晴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过了。她有一种失恋的感觉——悲伤、无奈、无助,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虽然从来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知道,失恋的女人都像现在的她。在她的小说里,女主失恋时会选择K歌来宣泄心里的苦闷,于是,她去了。
度假村里有专供情侣K歌的迷你包房,邱雨晴一个人钻进去了。服务生掩上房门离开以后,她坐到点歌机前开始点歌。她曾经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点《那些花儿》了,她怕想起夏暖阳弹着吉他唱这首歌时的样子,那温暖、好看,令她怦然心动的样子。
邱雨晴点的第一首歌是刘惜君的《怎么唱情歌》,一首她喜欢的歌。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感动,即便副歌的高潮部分也是含蓄隐忍的,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莫文蔚的,阴雨天呢,我唱这歌你是否心疼。陈绮贞的,太聪明呢,十年我们情人变陌生。爱,剩下心酸,热情总会变冷淡,没有人能找得到答案。海,变的苦涩,灼伤一片温柔,平静以后能否看见港口。怎么唱情歌,我们唱到眼睛都红了,怎么我哭了,因为懂得寂寞了……
唱到这一句时,邱雨晴真的哭了。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七年,终于懂得寂寞了,孤身一人活了二十七年,以为终于找到一个灵魂可以与你如影随形的人,结果发现,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那些犹豫、纠结、难以抉择,此刻看来是多么可笑!
下一首是李霄云的《可能》,一首比《怎么唱情歌》更忧伤的歌,甚至,有一点压抑——
我知道这不可能,决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你的苦闷我在追问答案总让人心疼。梦境里藏着你的样子,害羞的甜蜜红了脸。可能我想太多所以我话太多,听我听我说,可能我沉默了是因为没把握,你懂你懂么?也许你并不认真,只是苦闷,找个人陪你疯,我们本身都是路人,却忘了不必等……
唱到这,邱雨晴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比上一次更甚。如果说上一首歌唱出了她第一次爱情实践的心路历程,这一首歌就唱出了这段情本身的无奈。
可能我沉默了是因为没把握,你懂你懂么?
当她冷冷地说出那句——我要回去了,当她坚定地转身离开,当她头也不回地撇一下一句——回家复习去!他懂么?她的伤心,她的委屈,她的逃离,她的无奈……他都懂么?他不懂!从他的问话里就知道他什么也不懂!什么灵魂知己?呸!邱雨晴对着泪流满面的自己毫不留情地骂:全是你的一厢情愿!是你小说写多了,太爱做梦了!
音乐停歇以后,邱雨晴猛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她惊乍地抬头看过去,发现刚才服务生来送饮料时门没关严,漏着一道缝,她唱歌的声音就从这道缝里钻出去了。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声“请进”或者干脆过去开门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梁远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倚在门上,问:“我能进去吗?”
能说不行吗?邱雨晴皱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晚上没事儿干,想来唱唱歌,”梁远研究地看着她,“你还有这爱好呢?一个人出来唱歌?”
邱雨晴仓皇地抹一把泪,支支吾吾地“喔”了一声。
“怎么了?”梁远干脆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怎么哭了?”
“没哭!”邱雨晴倔强地擦擦眼睛,死鸭子嘴硬地说,“你看错了!”
“好好,我看错了,”梁远把麦克风递给她,“你唱吧。”
“不想唱了,你唱吧。”邱雨晴缩进沙发里,一脸疲惫。
“那我唱了?”梁远礼貌性地问一句,直接开唱——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觉我难受,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邱雨晴缩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夏暖阳的脸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他的眼睛,像星光一样璀璨,一闪一闪的。可恶!邱雨晴在心里骂,她想睁开眼睛,逃开夏暖阳的脸,可是,她舍不得。
“哎,睡着啦?”梁远突然伸手推她。
“没有,没睡着,”邱雨晴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挪动一下身体,“就是……歇会儿。”
“那你歇着吧,我接着唱了啊。”
《十年》结束了,换成了《离歌》,梁远于是撕心裂肺地唱起来。邱雨晴闭上眼睛,在他的鬼叫声里又想起了夏暖阳。这一回,夏暖阳没有弹吉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点不羁,有点坏。她想逃开他的目光,但是她没有,还是舍不得。
“亲一下试试?”他问。
邱雨晴愣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于是主动凑了过来,将他的唇很轻很轻地贴在邱雨晴唇上,湿湿的,软软的。这样的想象很美好,很舒适,明知道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消失,还是让人情难自禁地沉沦。
她的顺从极好地鼓舞了夏暖阳,他突然伸出舌头撬开她的唇,在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闯入她口中,迅速找到她的舌头,和她搅在了一起。邱雨晴一惊,本能地睁开眼睛,更加惊讶地看见了梁远在她面前无限放大的脸。她失声惊叫,因为梁远的舌头还在她嘴里和她纠缠,没叫出来。她惊慌失措地推他,因为力量太弱,完全推不动。
自我保护是动物的本能反应,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邱雨晴本能地狠狠咬了梁远的舌头。突然的疼痛令梁远受到惊吓,邱雨晴的牙齿一松开,他就将舌头抽了出去。趁他犯愣的机会,邱雨晴从沙发上跳起来拔腿就跑,梁远突然反应过来,从背后将她一把抱住。许是太匆忙放错了地方,许是本就看准了位置有意为之,梁远的手刚刚好地、精准地落在邱雨晴胸前。抱得太紧,邱雨晴觉着她身上最柔软、敏感、宝贵的部分被梁远强势霸占了。
“放开我!”邱雨晴用力扒拉梁远紧紧勒着她的手指,含着泪叫。
“我喜欢你!”梁远将脸贴在她脖颈上,喃喃地说,“我真的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邱雨晴一面挣扎一面大叫,“你放开我!”
“你别这么大声!你太吵了!”梁远腾出右手堵住她的嘴,左手向前伸,用整条左臂死死勒住了她。
直到这一刻,邱雨晴才知道原来男人的力量可以这么大,当他们使用暴力控制、强占女人时,女人的一切反抗都将变得毫无用处。所谓无奈,莫过于此!可是,她还是要反抗,因为她讨厌梁远的手臂压在她胸前的感觉,她讨厌他的手指陷入她身体的感觉,她讨厌他吹在她脖颈上的气息,她讨厌他的一切!她挣扎着用手里的Iphone胡乱砸在他头上,她知道她的力量有限,所以一点也没悠着,他顿时放开她,惊跳着逃到一边。
“你疯了?”梁远又疼又怒,高声质问,“我跟你逗着玩的,你怎么这么狠?”
顾不上理睬他,邱雨晴一步冲到门口,手指颤抖着开门。太过紧张,她的手心里全是汗,试了好几次才将门打开,不敢回头,不敢停下,一口气跑回客房楼,进入电梯靠在轿厢上,邱雨晴只觉两条腿都软了。
吉他扫弦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邱雨晴一跳,她拍拍心口,略微稳定一下心神看向来电,竟然是梁远!她慌手忙脚地连按两次锁屏键,手机消停了。消停不过几秒钟,吉他扫弦的声音又响了,还是梁远,邱雨晴又拒接了。几秒钟以后,手机再响,邱雨晴再拒接。这一次,Iphone消停的时间长了点,吉他扫弦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短信提示音。
邱雨晴跑回房间,锁好房门,打开短信查看,果然是梁远发来的——你回房间了?我去找你。
不!不要!邱雨晴顺手将Iphone扔到床上,好像看不见它,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短信提示音又响了,邱雨晴索性堵住耳朵,好像堵上耳朵了,之前听到的就不算数了。
Iphone有这样一个功能,如果你没有及时查看短信,提示音还会再响一次。于是,邱雨晴在堵住耳朵的情况下又听见了提示音。不能再逃避了,她咬咬牙,把Iphone拿回来查看,还是梁远发来的,四个字——我过去了。
邱雨晴又惊慌失措了,就像刚才突然被梁远强吻时那样。她知道她可以不开门、不见他,可是,她就是无法克制地紧张、害怕。冷静、冷静,邱雨晴对自己说:你需要帮助,你可以求助。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夏暖阳,可是……不靠谱。
电话接通的铃音响了三下以后,明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邱雨晴的心落了地,虽然还是紧张,但是,她不那么害怕了。
“你在房间里吗?”邱雨晴问。
“在啊,”明朗敏感地问:“你怎么了?”
“我可以去你房间吗?”这句话问出口,邱雨晴的心又提起来了,她很怕听见他说“不”,或者,他还可以像夏暖阳那样兜着圈子敷衍她。
“来吧。”明朗说。
来不及挂机,邱雨晴冲到门口打开房门,一路狂奔着跑到楼道尽头,房门已经打开了,明朗站在门后。
“关门!”邱雨晴灵巧地从他身边钻进去,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敏捷的小鹿。
明朗听话地把门关上,问:“你怎么了?”
邱雨晴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裙子。明朗更加奇怪,走到她旁边,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膝盖距离她不到十厘米。邱雨晴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嗖一下躲到落地灯后,目光闪躲地看着明朗。
明朗惊讶地起身走向她,“你怎么了?”
邱雨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明朗不敢再乱动,停住脚步,和她保持着距离,问:“出什么事儿了?”
邱雨晴咬着下唇看着他,几经犹豫,才怯生生地问:“你……不会碰我吧?”
“啊?”明朗一愣,不由得失笑,“你想什么呢?”
邱雨晴红了脸,嗫嚅着说:“你……不会、不会……”
“不会!”为了证明他确实不会,明朗退回去在沙发上坐下,用手指指距离沙发最远、房门最近的卫生间,“你要是害怕就上那去。”
他的建议不错,那确实是个让人放心的地方。可是,真要是去了,两人之间的信任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玩耍呢?邱雨晴扭扭捏捏地走近他,在床沿上坐下。
“怎么了?怎么突然上我这来了?”为了消除她的不安,明朗又往后靠了靠。
这是一个令人安心的举动,邱雨晴眼里生出一层雾气,她垂下头带着哭腔说:“我……害怕。”
明朗的心酸酸的,他知道这样的感觉就是——心疼。不敢靠近她,明朗想一想,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让我在你这待会就行,”邱雨晴说,“我不想回房间。”
“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吗?”明朗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鼓励道,“说出来了,至少能轻松一点。”
邱雨晴咬咬嘴唇,极轻声地说:“刚刚,梁远……骚扰我……”
“啊?”明朗一愣,确认地问,“他……怎么骚扰你的?”
邱雨晴红着脸说:“性骚扰……我以前,都没有跟男人接吻过,我未婚夫都没有这样对待我……”
“不是,”明朗的脑袋懵了,一脸茫然,“你不是去找那孩子了吗?怎么碰上梁远了?”
“我……今天不太高兴,就一个人去唱歌了,就碰上……那个人了,我用手机打了他,就跑回来了。他刚才发短信说要去我房间找我……”邱雨晴眼巴巴地看着明朗,“怎么办?”
“他吓唬你的吧?”明朗皱皱眉,“这小子!”
“明天见到他怎么办?”邱雨晴问。
明朗沉默片刻,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明朗说,“不要再单独和他接触了,除非工作需要,也不要再理他了。”
“他跟我说话怎么办?”
“如果是公事,就大大方方地说,不要单独跟他说,一定要找个人一起,没有合适的人你就找我。”
“他说的事跟你没关系怎么办?”
“你是研发部的秘书对吧?他说的事只要跟研发部有关系就跟我有关系,”明朗循循善诱地说,“跟研发部没关系的事儿跟你也没关系,你可以不理。”
“他说是私事怎么办?”
“不理,跟他说你没时间。”
“他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怎么办?”
“呃……就说你最近都没时间,以后再说吧。”
“那他过几天又来问我怎么办?”邱雨晴神经质地问,“他一直问我怎么办?你不在的时候他来找我怎么办?”
明朗彻底晕掉,自动开启男人以解决问题为目标的应激反应模式,脱口而出地说:“就说你是我女朋友!”
邱雨晴一愣,很认真地说:“可我现在还不是。”
明朗被她逗乐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下一秒就可以是。”
邱雨晴又是一愣,迅速往后挪了挪。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刚刚受了惊吓,需要安全感。明朗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不是也可以这么说,我同意你这么说,我配合你这么说,我不要求你报答我,更不会性骚扰你,行吗?”
“那……”邱雨晴期期艾艾地问:“不、不好吧?”
“哪儿不好?”明朗吃不准她的意思,探寻地问。
“对你……不太好,”邱雨晴支吾着说,“被其他女同事知道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明朗毫不迟疑地说,“我又没打算在公司找女朋友,她们怎么想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啊?你……”邱雨晴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不解。
明朗醒悟过来,尴尬地笑笑,“我原来确实没打算在公司找,都是同事,太麻烦……”
邱雨晴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变得很复杂,好像是失望,又好像是委屈。
明朗心里着急,急急地解释:“我说的是原来,现在我也不想在公司找!”
哥……您这是在补刀么?邱雨晴呆呆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所认识的明朗,情商应该不是这么低啊!
明朗为自己的一再失言而懊恼,他定一定心神,一字一字地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离着你近、方便,是因为……我确实喜欢你,你……明白吗?”
邱雨晴思忖片刻,问:“你紧张吗?”
“嗯?”明朗一愣,赧然地笑,“有点。”
“喔……”邱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紧张所以词不达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明朗欣喜地问。
“明白了。”邱雨晴说,很简单地。
明朗淡淡地笑,“想当我女朋友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喔……”邱雨晴傻傻地看着他,心里暗想,这种事怎么能由女孩子主动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技术宅就是技术宅!
明朗猜不到她如此复杂的心思,看一眼表,说:“十点半了。”
“哦?”邱雨晴一怔,“我回去了。”
“我陪你过去,”明朗说,“梁远就是吓唬你的,你看刚才他也没有再骚扰你对吧?”
“嗯……”邱雨晴下意识地按下解锁键,一眼就看见绿色的信息图标右上角多了一个红色圈圈,圈圈里写着“8”。她愣一愣,按下信息图标,第一条信息上赫然写着“梁远”。
“怎么了?”明朗瞥一眼她的手机,“他又给你发短信了?”
“嗯,”邱雨晴忧心忡忡地说,“我刚刚把手机设成静音了。”
明朗面色一沉,说:“你打开我看看。”
就打开了,很听话地打开了,梁远发来的八条信息排列整齐地出现在屏幕上。第一条:你在房间吗?我去找你?第二条:我去找你?第三条:对不起,吓着你了。第四条:能出来聊聊吗?我刚才太冲动了,想跟你道个歉。第五条:别生气了,对不起。第六条:今晚这事别跟明经理说,对你不好。第七条:别生气了,晚安,明早见。第八条:别跟明朗说啊,我都是为你好,晚安。
“这是什么意思?”邱雨晴指着最后一条短信,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明朗的眉毛拧了起来,“不明白!”
“他……”邱雨晴担心地问:“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明朗盯着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说:“随他去吧!”
楼道里静悄悄的,邱雨晴鬼鬼祟祟地从明朗房间里溜出来,幽灵一样贴着墙根小步小步地移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走了!”明朗一把拽住她,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去。
打开房门,邱雨晴一个人进去,明朗在门外说:“快睡吧,别瞎想了。”
“嗯……”邱雨晴听话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回去了?”明朗问。
“喔……”邱雨晴傻子一样看着他,没说一句像样的话。
“我……走了?”
“啊……”邱雨晴支支吾吾的,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有事儿?”
邱雨晴点点头,窘迫地笑笑,说:“谢谢你。”
“谢什么?不用谢。那我……走了?”
“喔……”邱雨晴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既不点头,也不关门。
明朗笑了,笑得有点坏,“你……不想让我走?”
邱雨晴怪异地笑,笑而不语。
明朗看的好笑,向前半步,问:“那我进去了?”
“不、不要!”邱雨晴后退半步,红着脸说,“你……回去吧。”
就走了,房门关闭以后再看不见明朗的脸,邱雨晴的一颗心跳的反而更快了。她把自己扔在床上,回想这一晚的经历,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似乎刚刚过去的不是一个晚上,而是三个晚上,甚至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