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阅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故事梗概没有那么复杂，穿插在故事里的人物对话，探讨，虽然记不清楚原话，总是在日常生活里时不时会蹦出来。比如那句印象最深刻的：“要爱生活本身，不要爱生活的意义；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什么是具体的人呢？我总是思考着这个问题。过年会老家，跟许久未见的亲戚们碰面，观察起了具体的人。
很早以前，我就在想变老这件事情，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生物自然。小说里有“抽象的老人”，比如佐西马长老在去世前早有准备，临终前进行了印象深刻的开示，他是接受了死亡必然性的智者；而老卡拉马佐夫被杀之前，还在为情人是否登门而着急上火；维特根斯坦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罗素说：“这一生，值得过！”
过年期间，比以往生活中更有机会接触到很多长辈，生活中“具体的老人”。可是没有机会跟任何一位坐下来深聊关于“年老”这样的问题。人们总是忙于世俗的问候和酒桌上推杯换盏，即使围坐吃饭的也是临时凑齐的人。大家举起酒杯，互相碰撞，好像老朋友一般。
二姑父是家族里公认最有权威的人，因为他从90年代起家做房地产，随着大趋势赚的盆满钵满，业务涉及范围越来越广。每年我能碰见他的场合也就是过年聚餐。他中等身材，宽面大耳，出现的时候总是板着脸孔，不苟言笑，眼睑略微下垂，好像避免与任何人有更深入的眼神接触一样。每个人见着他，总是恭恭敬敬，唯恐说话过于大声，惹他不高兴。小时候，我常常困惑于这个奇怪的氛围。长大些，才渐渐明白，因为家族中的很多人都仰仗着他得到生意的机会，发家致富。今年依旧如此情形，只不过经过疫情期间肺部感染，样貌苍老了许多。还是那么不苟言笑。我甚至猜想，什么才会让他能笑一笑呢？人的样貌，随着岁月的经历，被一点点塑造。富有可能带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也同时生发出很多困扰。两个儿子因为资产分配，常年不合；随着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即使年届70，却停不下来，他一停下来，就有很多家庭受影响；而自己也没有可信任委托的继承人。经历了身体的折磨，他好像越来越沉默不语，只是机械地跟着安排，入座饮酒吃饭。
大表姐年届50岁了，每年有机会碰面就说不了几句话，只是惊奇于每年她的奇装异服和不落俗套的发型和妆容。从很小的时候，总是从大人们的口中听到她的事情。作为我们同辈中的老大，注定所有人都会注目她的成长，上学，恋爱，工作。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经常看到她穿着杂志上的时髦衣服，扎着时兴的发型，是很多人羡慕的家里条件好，长得好看，又受宠的女孩。在众人的夸赞中长大的女孩，自信又阳光。用长辈的话来说，就是太溺爱了，后来越走越差。20出头因为要坚持自己的爱情，早早结婚，婚后发现所托非人，在离婚还是个新鲜词汇的年代，虽然孩子不满一岁，毅然决然离开，独自到大城市闯荡。从她离婚开始，好像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产生了180度大转弯。成为了家族里我们同辈的坏代表，仅仅因为离婚这一件事情。因此，她在家族聚会里消失了，大家也默认不谈及她，直到10年后再次出现。我惊奇于她的变化，跟我小时候看到那个骄傲自信漂亮的姐姐不是同一个人。身材纤瘦，颧骨高耸，虽然扑着厚粉，但也掩盖不了皮肤的斑斑点点和纹路。穿着中国风的长棉服，头发烫卷，梳着高高的盘头。她一点也不拘谨，很开朗的跟大家打招呼，介绍比她大很多的男朋友。长辈们脸上倒是透着生疏和拘谨，当面不说什么，聚会散去，大家都议论纷纷。彼时，我的年纪还小，不太明白大家的态度。如今看来，她的自信给了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的勇气，即使做了很少有人做的事情。往年总是点头之交，再无交集。今年她的装扮如初，却意外地跟我聊起了天，倾诉自己现在常常入睡困难。之前因为教培工作，自己要求太高，因为生气导致心脏不舒服，被老公要求辞去工作，安心在家。如今在家大半年的时间，就像关在笼子里面的金丝雀，除了吃喝，再无生趣。反而失眠了。我听着她的吐槽，思绪总是回到小时候那个自信满满的大姐姐，穿着漂亮的背带裙在院子里起舞的样子。时间啊，催人老～～～
小姑妈只比大表姐大两岁，大表姐是大姑妈家的孩子，也就是大姑妈出嫁时，最小的妹妹也才一岁不到。也就计划生育之前的中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小姑妈已经当奶奶了，精神上好像还没有完全长大，可能是因为被呵护太好了。小姑父仰仗着二姑父房地产的业务，虽然人看着木讷寡言，不是精明能干的样子，也能凭着承包工程，成功发家致富。小姑妈几十年如一日在家吃喝玩耍，什么都不用操心。她的行动，说话方式，穿着，还保留着我印象中出嫁时候的样子。说话时候带着少女的语气，喜欢穿着百褶裙，走路还是喜欢一蹦一跳的。小姑父是家族里我认为极少见的丈夫类型。在外赚钱养家，回家还要做饭。总是想着要给老婆穿戴好，比如看到别人戴好看的发卡，也要转头买一个送小姑妈。小姑妈好像也放弃了思考一样，任凭安排处置。穿什么，吃什么，到哪里去，都依赖着小姑父。表弟结婚了，对老婆的态度也跟自己父亲一般。我以前常常想，就这样不用动脑筋而依附于他人的生活，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么？这次过年，小姑妈悄悄来问我可不可以帮她在网上买点钙片，她还没学会网购，又不好意思让儿子买，说如果让儿子买，感觉又给儿媳妇添麻烦。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