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任东荒女君那天,我让司命给她送去了我征战时用过的四海八荒图,此图是我亲手绘制,在硝烟里陪了我从血腥杀戮到共主天地的万万年。
除了上古年代随我征战的几位将领,极少有人见过此图。没见过,所以被传说得神乎其神。
它静静被我封存在太晨宫的侧殿,于我而言,却是与苍何一般的存在。
凤九,那是你没有见到过的世界,那时没有太平天下,争端与虐杀都是常态,拥有强大和智慧才能生存下去。
你或许觉得残酷,可那时其实更简单,强者取胜,胜者为王。没有俗套的繁文缛节。
你爷爷倒是将那份顺其自然巧用在了治理五荒上,所以青丘一片自然天成。
经过上古洪荒的神祗,多半身归混沌,从虚无中化作了虚无,余下的这几个,也多数逍遥世外。
常年征战,时时惕栗,于是更祈愿一分内里的自在宁静。
折颜钟情的桃花醉,你爷爷常携了家眷游历四方,我殿里的经卷与白檀香。
最看不开的是墨渊。可他是父神之子,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身份使然,宿命是逃不开的因果。
他为此亲手肃杀魔君少绾,对他真心相付的少绾。我不知他是否常常梦见,少绾被他轩辕剑刺杀一刻,眼里的悲伤。
可自那时起,墨渊的眼里,也带着同样的悲伤。
正邪两界,相爱相杀。
四海平定,八荒安详。
连那征战时的图册都泛起古旧的颜色,景物描绘,已随着时光变迁变换了样貌。
没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到发苍,视盲,到时间宿命的尽头。
所以,不要执着,不要惦记。
是谁说不相见,便可不想恋;却梦见她,小轩窗,正梳妆;可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妙华镜里,她一身红装,站立在了青丘东荒的高台,接受子民的朝拜。我第一次发现,她竟有了当得起一个女君的风度与气韵。
她从容,静默的俯视属于她的属地与臣民,脸上带了慈悲的又不失威严的微笑。
容色貌美,红妆与凤羽印记相映成趣,我的记忆中她的孩子气褪去,平添了大气端庄。
可在她见到司命,接了我的贺礼,听了我的话后,在她的眼角,我又能捕捉到难掩一点哀伤,一点无可奈何。
可很快的,这么情绪被她掩去,她说着得体的祝祷之词,她又是那个年轻貌美又沉静优雅的女君了。
凤九,那份东华帝君的绘图,应该能扶持你稳坐君位,你的名字,会与我的一起,流传在四海八荒。这是我能为你做的。
我也有私心,我不愿你忘记。
我们在时间面前,其实都输了;我们以为的一成不变,以为的静寂永恒,总有一天都会变化,就像我送给她的四海八荒图一样,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模样。
也包括我,包括她。
一见沧海,再见桑田。
我收起法镜,信步走到庭院之中,桃花与佛铃花掩映,于我腰间一点红相伴。
她为我断去的狐尾,被我幻化成吊坠留在了我的身边,那里面有她的执念,我的执念。
原来我竟也是未能免俗,贪恋着一点记忆的温度。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