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中午干家务活,需要把一个柜子从卧室搬出去,老公拒绝我帮倒忙,一个人抱着柜子吃力地往外挪。我意外地看到他的棉衣,原本一个小小的破洞,在力量的膨胀下,口子越撕越大。
我让老公把棉衣换下来,他说不碍事,晚上回来再说,没人会注意这小口子。其实这破洞不小了,只是老公不在意罢了。
五岁的女儿正在做手工,见状凑过来,稚气地说,“爸爸,我有透明胶,我给你粘上,破洞就看不见了。”逗得我俩相视一笑。
到晚上,女儿真的把老公脱下的棉衣粘上透明胶,还特别用心细致地粘成“十”字交叉型,她得意地展示给老公看,“爸爸,我帮你补好棉衣了!”
老公摸摸女儿头上扎的羊角辫,和辫子上的蝴蝶结,将她一把抱起,好,丫头长大了,有用了。
不料女儿用力挣脱老公的怀抱,一溜烟跑到玩具堆里,翻出一瓶墨水,正是老公棉衣的颜色,她兴奋地把墨水高高举起,爸爸,我把你棉衣上的透明胶涂上这种颜色,别人就看不出了。
我一看,使不得,给她这一折腾,棉衣上的墨水如何洗得掉?我赶紧制止,将老公的棉衣抢到手里。老公心领神会,和女儿玩起了她喜欢的游戏,总算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找到绣花针,穿上深色的涤棉线,开始缝补有破洞的棉衣。这是母亲教给我的,针脚要细密,匀称。一边缝,一边要拉伸,展平织物,不让针脚经过的地方起皱。最后的线疙瘩不但要打结实,还要想法藏起来,方显美观。
不知怎么的,缝着,缝着,我脑海想起了读小学的时候,坐在我前排的是一个男同学,流火的夏天,他总是穿一件白衬衫,我坐在后排,能从空气中闻到一股浓重的汗味。我们上体育课,老师要求穿柔软透气的运动衣,他好像没听见老师说的话,居然还是穿那件白衬衫来上课,结果被老师点名,出列,罚站。他面对老师的批评和同学的围观,显出倔强的神色,我至今仍记得清楚。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里的家用全靠奶奶捡一些废旧,换一些小钱维持。买运动服,是他不能对奶奶开口提的要求。他每天只能穿那件白衬衫,白天穿,晚上洗。遇到下雨天,空气湿度大,衣服没有干透,也草草裹到身上,靠体温把水汽烘干。天长日久,衬衣被洗到发白,纤维的绒毛掉尽,现出单薄的纱线,布料渐渐变薄而且透明。终于有一天,衬衣背后出现一条薄如蝉翼的裂缝。
这一条缝,只有坐在他正后座的我看得清楚。有一天,我意外地发现,他用透明胶把衬衣裂缝贴起来,就像此刻我手里的棉衣,豁口被女儿用透明胶贴起来一样。
小学毕业后,这位男同学就转学了,此后再无联系。他后来过得怎样,家里经济条件是否慢慢好转,他是否完成了学业,或者考上了大学,是否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这些我都无从知道。我只记得他衬衣上那道看得人揪心的裂缝,和粘得有些蹩脚又无奈的透明胶带。
我为自己曾经的无知感到懊悔,为曾经加入了对他嘲笑的行列感到无比的难过和心酸。直到今天,但凡是看见有人衣裳有破洞,我就想起那位男同学。我只有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希望他和所有自强不息的人一样,在这个世界谋到一份想要的尊严和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