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但黏,像油一样。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额发滑下,溜进脖颈,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缩了缩肩膀,把身上那件廉价的快递员制服裹紧了些。
电动车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艰难地爬行,轮子碾过,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呲呲声。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这片老城区的路灯坏了大半,剩下几盏也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像垂死挣扎的眼睛。
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
我单脚支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两侧是斑驳的围墙和紧闭的后门,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气味。
订单地址是“槐安路74号”,但眼前的门牌号模糊不清,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风雨中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妈的,这鬼地方。”我低声咒骂了一句,从防水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包裹。
包裹很轻,没有寄件人信息,收件人只有一个潦草的代号:“夜枭”。
这单快递的运费高得离谱,但指定的送达时间和地点都透着一股诡异。
要不是我急需用钱,绝不会接这种活儿。
我停好车,上前敲了敲铁门。
敲门声在空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起了回音。
没有回应。雨水顺着铁门上的锈痕流淌,像一道道污浊的泪痕。我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门轴似乎松动了,门扉竟被我敲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更浓重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那不仅仅是霉味,还夹杂着一种……类似于香烛和某种腐败物质的味道。
“有人吗?快递!”我提高音量,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发闷。
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雨声沙沙。
职业操守让我不能就这么把包裹扔在门口。
犹豫了一下,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推开铁门,侧身挤了进去。
手电光柱划破了黑暗。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类似废弃仓库或者老式民居天井的地方。
头顶是歪斜的棚顶,雨水从破洞处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四周堆放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杂物,轮廓在黑暗中显得奇形怪状。
光线扫过墙角,我猛地顿住了。
那里有个人。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蜷缩在墙角。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式中山装,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他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或者……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电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照亮了他身下的一片地面。暗红色,已经发黑,浸透了泥土,形成一滩不规则的污迹。
是血。干涸的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这极度的寂静中,这声响动如同惊雷。
几乎就在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我。
不是声音,是一种“波动”。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荡开的涟漪直接穿透了我的骨骼,敲在我的心脏上。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悲伤意味。
我的左手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不是很剧烈,但非常清晰,像被烧红的针扎了一下。
我猛地抬手,手电光照向手腕。那里光滑平整,什么也没有。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在我看不见的皮肤之下,一个与生俱来的、硬币大小的圆形胎记,正在发烫。
这个胎记,自我有记忆起就跟着我。
它平时毫无异状,但极少数情况下——通常是在靠近刚死之人,或者某些“不干净”的地方时——它会隐隐发热。
老人们说,这是“阴债”的标记,是不祥的征兆。
因为这个胎记,我从小就被视为异类,克死了父母,在孤儿院里受尽白眼。
我拼命想摆脱这种宿命,努力读书,找一份正常的工作,想过最普通的生活。
可它就像跗骨之蛆,总在我以为能安稳度日时,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提醒我它的存在。
而这一次的灼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急切。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惊叫脱口而出。
快走!离开这里!大脑在疯狂地发出指令。
我强迫自己移开手电光,不再去看那个角落里的尸体。
视线慌乱地扫过地面,想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圈边缘,照到了某个东西。
就在尸体前方不远处,一个灰扑扑的小物件,半掩在泥土里。它似乎有着圆形的轮廓。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指将它捡了起来。
擦掉上面的泥污,露出了它的真容——一枚铜钱。
不是常见的现代硬币,而是一枚真正的、古旧的铜钱。
外圆内方,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穿着的红绳已经朽烂发黑。
铜钱入手冰凉,但那冰凉之中,又似乎蕴含着一丝奇异的温润。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铜钱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幅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脑海: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这枚铜钱,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个沙哑、充满不甘和怨恨的声音,如同直接在我耳边嘶吼:“……不该是这样……债……血债……”
画面和声音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那股刻骨的怨毒和冰冷,像实质的寒气,瞬间穿透了我的灵魂。
“呃!”我闷哼一声,手一抖,铜钱和那个黑色包裹一起掉在了地上。
包裹的封口在撞击下裂开,里面掉出来的,根本不是预想中的商品,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旧纸条,以及一小撮用红布包着的、干枯蜷曲的……头发?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比外面的雨水更冷。
这不是送快递。
这是一个局。我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无法理解的局里。
警笛声!
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正迅速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完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尸体,诡异的包裹,我出现在凶案现场,还有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警笛声……一切证据都指向我!百口莫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铁门,必须离开!马上!
然而,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手腕上的胎记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比刚才更甚!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尸体,动了一下?
不,不是尸体动了。
是有什么东西,在尸体的上方,缓缓地、扭曲地凝聚成形。
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阴影,散发着比这个雨夜更加深沉的寒意。
它面朝着我。
我无法形容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没有眼睛,却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意念,不是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哀求:
“找到……她……”
轰——!
铁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刺眼的手电光和各种嘈杂的呵斥声一起涌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我僵在原地,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像一只被闪电劈中的呆头鹅。
手电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只能举起双手,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雨水顺着我的下巴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枚掉落的铜钱,和那个诡异的包裹,就静静地躺在我脚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手腕上的胎记,依旧在一跳一跳地灼痛。
我知道,我拼命维持的、那点可怜的普通生活,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