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雪兰花- 蟊贼游园叔戏嫂(一)

转眼已临深秋,秋气萧森,百花凋零。宝花心里一直惦记着要还一个人情债,就是为拯救金斗,答应宴请盛伯义的事。她与丈夫商量过几次,但他吱吱唔唔没个肯定的回答。其实钱万兴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那天他先打电话请托,没想到盛伯义竟借故推却,而宝花一句话就成,这算啥名堂?宝花眼看即将进入冬天,在闲云阁设宴时取暖和厨房送菜都得大费周折,所以这次她脸色凝重地对丈夫说:“我为葫芦街乡亲办事才允下这个人情,不能言而无信。明天我出去找工作做,有了工资就到国际饭店摆宴还这人情!”这下钱万兴慌了,因为宝花已经几次提出想出去工作,做个自食其力的人。他总不允许,就怕妻子被外面花花世界引诱,“这般年轻貌美的女人还不被人骗跑了?”于是马上答应在钱府闲云阁设上等宴席,并亲自打电话邀请盛伯义阖家光临。

这是宝花到钱府后第一次以主妇身份请客,所以她筹备得十分周到细致,动员全体仆役大扫除,督促厨房精心准备宴席菜肴,特别对大花园和闲云阁更是装饰得高雅精致,气象一新。到了迎宾那天,早晨有浓雾。宝花怕天气不好要下雨,心里很是着急。钱万兴笑她说:“咂咂!你不是要太阳吗?我来帮你想办法,一是哭,要哭得老天爷心软,二是快去烧香,叩三个头,心诚则灵,老天爷一定会帮忙出太阳,哈哈……”。宝花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见丈夫还轻飘飘地来取笑她,心里更是气恼,一股怨气化作两行清泪,真的呜呜哭起来。钱万兴一见,先打自己一个嘴巴,忙搂住宝花说:“嗳哎哎,不要,不要,宝贝!我跟你说着玩呢,怎么可以真的哭呀!我告诉你上海人看天的二句经验 ‘久阴大雾晴’、 ‘三朝迷雾发西风’。已经几个阴天,今天大雾,必然是个好天气,但很快就要转冷了,所以今朝天老爷决不会耽误宝夫人的宴请!”

随着太阳徐徐上升,雾气渐渐消散,到中午时分,在一轮红日照耀下,天空已是风和日丽的艳阳天了,这才使宝花一展笑颜。下午三时,盛伯义夫妇带着两个儿子,两个仆人来到钱府。宝花以贵宾相待,在大厅奉茶寒暄。盛伯义提出去游百花园,两个孩子听了更是兴奋,于是由钱万兴带领一行人去了大花园。

今天钱万兴作为主人真是精神焕发,谈笑风生,十分殷勤。他现在的心里特别高兴,因为午饭后爱妻亲自给他修饰打扮,外穿一件驼色哔叽毛料衬绒长袍,里面一条藏青花呢西式长裤,黑色皮鞋擦得锃亮,一头略见白发但仍丰密的黑发涂上凡士林发蜡梳得一丝不乱,他由于戒烟,家庭和睦、事业顺利,所以调养得身体健康,脸色润泽,看上去器宇轩昂,一付大老板的派头。当他看到爱妻向他露出赞赏的神情和甜美的笑靥时,心里真似浸在蜜罐里那样的甜蜜,不由充满自信,“相信自己今天的魅力,一定不会输给盛伯义这小子!”

盛伯义今天也是光采照人。他为了博得宝花的欢心、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也是精心打扮而来。他身穿一套崭新毕挺的青灰色条纹高级花呢西装,在司麥脱名牌硬领白衬衫上,系着朱红夹花领带,外披一件深灰色哔叽长大衣,头戴一顶同色呢帽,他那高挑挺拔的身材,端正的五官,白净的肤色,秀逸昂然的神态称得上是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只是在他斜睨着眼,偷看宝花时会显出一种心怀鬼胎,品格低下的样子来,否则他的外表真是无可挑剔。

百花园里虽然枫叶如丹,霜林如醉,色彩斑烂,但已诸花零落,却使那些干枝挺秀,亭亭如盖的树木,将园景渗透出一种凝重而深沉的氛围来。那片火红得耀眼的罂粟花已被铲除干净,晒干而成的烟土被老园工丁老头收藏在他床底下,这块土地上建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棚,花匠丁老头在里面培植出许多名贵的花卉。大家走进棚内,感觉里面温暖如春,芳香四溢。

因宝花爱兰,所以棚内土植、盆栽着许多兰花,那些兰花叶片刚劲又披拂自如,花簇亭亭玉立,或花团锦簇,朵朵兰花似蝶舞,如飞燕,花形活泼潇洒。白色的花,洁白如玉,绿色的花,碧如翡翠,红花美如朝霞,紫花艳如锦绣……

钱万兴含笑介绍说:“中国历代文人雅士评点花中有四雅:为兰花、菊花、水仙、菖蒲,但兰花为其首,称它为‘雅中之雅’。它独具四清:即气清、色清、神清、韵清,其中最重要的是韵。说的是兰花的气质、神态、风格、意境,这是兰花的内在美,它与兰花的色、香、姿的外表相结合就成了花中绝色。你们看,兰花之美清丽脱俗、幽香清远、一切天然,无矫揉造作之态,无趋势求媚之容,所有人们称它为花中‘第一香’,‘花中君子’!”当钱万兴赞美兰花的一篇词讲完,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从观兰转向了宝花。

今天宝花穿一件四周镶着黑缎滚边,玫瑰色花呢衬绒紧身长旗袍,外披黑丝绒直襟宽松式短大衣,颈间系一条玫瑰色长纱巾,一头舒卷自如的秀发披卷在双肩,一张秀媚清丽的脸上不施粉黛,不配珠宝,秀色天然。在淡雅娟丽的服装衬托下,神态飘逸,优雅绝伦。兰娣也在这赏花的队伍里,这个天真豪爽的姑娘见大家都在看宝花,不禁脱口称赞说:“我看我们家宝夫人比兰花还美!”说得大家拍手叫好,却把宝花羞得满脸绯红,她瞅了兰娣一眼,轻声嗔怪道:“你这傻丫头,胡说什么呀?”

这时钱万兴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十分得意,把满腔柔情化作无限爱意,忘情地看着他的娇妻。而盛伯义现在更是心醉神迷,两眼只管痴痴地看定宝花,只想把她的倩影深深地印刻在自己脑海里,珍藏在心底。他此刻的心在胸膛里狂跳,血在身躯里奔腾,全身就似一个被爱火烤得滚烫的铁锅,两眼放出恐怖的红光,他觉得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今天一定要冲破一切障碍,向心上人儿求爱!

宝花这时被大家看得受不了,低着头、红着脸转身悄悄地退出花棚。而盛伯义竟不顾一切恍恍惚惚跟随着宝花身后,慢慢靠近,终于使两人肩并肩走在一条花径小路上。宝花此刻红晕未退,还是一脸的娇羞,见盛伯义走近,出于礼貌,向他友善温柔的一笑说:“秋风寒意,已没什么花可赏,让你失望了。”

患着单相思的盛伯义哪里经得起宝花这一笑,在他看来这是宝花暗送秋波,心有灵犀之举,决定乘此良机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他马上接口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情书到碧霄。”

“末句可能是‘便引诗情到碧霄’吧?”宝花听他朗诵唐朝刘禹锡的写秋诗,但奇怪其中错了两个字,就笑着婉转地为他改正。

盛伯义听到宝花为他改错更是兴奋,他哈哈一笑说:“古为今用呀!我今天就是要用‘情书’两字,更有深意嘛!”说着就用热辣辣的眼光睃向宝花。宝花心中猛然一惊,听其言观其行,她辨出了其中的暧昧之情,就收起笑容,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盛伯义见此情景,以为宝花是害羞,就继续加大攻势,他深吸一口气说:

“古人的话非常精辟,真是一语千钧,字字见情。就如《诗经》中所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深秋,大地苍茫,霜染芦花。淡淡的芬芳,凝成幽幽的思念,在河那边的佳人。你看这首三千年前的求爱古诗真是情景交融,迴肠荡气,如果用在今天来求爱,也一样的情深意切,爱意缠绵!”

“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这次宝花发觉对方有明显的挑逗之意,就正色念了一句唐朝白居易的诗来表明自己的坚贞态度,为摆脱他的纠缠就加快了脚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而盛伯义认为,事情已经到了这节骨眼,哪肯就此收手,就放出一脸恳切,又随口低声念出诗经中的一首情诗。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宝花立即用一句成语来劝诫他,不要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

盛伯义紧追不舍,跨大了脚步,靠近她的身边。只见宝花涨红着脸,皱着眉,一脸的尴尬和严肃,显得很无情,全然不顾念他的一片痴情。他心里顿时涌起恋人那种焦急、郁闷、烦恼、失望、孤寂、悲哀等等痛苦的情绪,不由长叹一声幽怨地念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他用北宋大词人晏殊的一首《木蘭花》中的一段词来抱怨宝花的无情,哀叹天涯和地角虽然遥远,它们尚有可能看得到边,可是自己千丝万缕的思恋之情却永远不见尽头。

宝花是个深受中国礼教熏陶成长的妇女,她对情和爱非常看重,认为:恋爱前要慎重选择,结婚后就从一而终。(除非所适匪人)这样做不仅是对丈夫、家庭、子女的尊重和爱护,而且也是体现自己品德、人格操守的重要标志。她最初对盛伯义为伪政府当差就觉得此人不可取,但盛伯义多次表白“自己为求自保,无奈之下才采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策略”。他不时给钱万兴透点日军及汪伪政府方面的消息,送点市面上紧缺的货物,加上两人结义兄弟这层关系,宝花为了丈夫的事业才对他容忍下来。经过近年来的交往,她有时也隐隐觉得此人巧舌如簧,目光斜睨,过分殷勤,总缺少一种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风。没想到今天他这非礼的举动,简直到了色胆包天的程度,心中实为惊吓。宝花想:“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他今天竟然自作多情,对我百般挑逗,可见其是个大节不忠,小节不保,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丈夫和这样的人来往可能祸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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