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我只是有点醉,我还没有癫。
对于楚军而言,这一夜大概是几个月以来最舒服的一个晚上了。不远处,曾经最强大的对手,晋国的军队,此时正在河口,乘夜渡河,害怕楚军穷追不舍,人人自危。而楚军,上至庄王,下至最卑微的一个小军,脸上都满是放松惬意的微笑。只有伍参,仍然一脸不高兴,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让晋师全军覆没,现在却来休息!孙叔敖的脸上也有些几乎看不出的落寞,仿佛也在遗憾些什么。
直到天明晋军才全数渡河,此次大败,荀林父作为主帅,有着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他现在很愁,回去如何向景公交代呢?以前有赵相国在,进退不必自行担忧,出了问题,就凭着他荀氏与赵氏之间的交情,相国必定保他,况且以前连君王都听相国的,自然大可不必担心!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景公是景公。景公从小跟着父亲成公在周生活,灵公死后,成公才被接回晋国成为国君,如今成公薨逝,景公成了新的国君,与他们这些世家只有君臣,哪有世家情分!荀林父越想越害怕,躲过了楚王的兵马,恐怕是躲不过国君的赐死了。
楚庄王则在邲城内舒心畅快着。郑国襄公那边,已经收到了情报,得知楚师必胜,心内暗自出了口大气,还好及早与楚国求成。如今既然大局已定,作为楚国的附属国,必须赶紧表示表示。
郑襄公急忙传令,准备迎接楚王,自己则带着财帛金银、美食佳果,亲自前往邲城劳军,还超越了平时既定的接待规格,直接邀请楚王到衡雍入住王宫,大设筵席为楚师大胜晋师庆贺。
对于郑襄公的热情,楚庄王非常高兴,楚国的众将领也洋洋得意,潘党已经飘了,在他看来,楚师要荡平中原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疯狂的点子,他想将这一战的功绩永远保留下来,让后世人人敬仰楚国的威名。于是趁着欢歌载舞,堂上人人推杯换盏酒意正酣之际,他向庄王奏请:
把此次战中晋兵的尸体集中起来,葬在一个地方,再筑起一座建筑名为“京观”。如此一来,楚国大败晋国的功绩,楚国带领郑国的功绩,将被彰显于此,万世名扬了。
庄王此时只是很高兴,只是有点醉,还没到癫的境地,一听潘党这奇思妙想,反被惊了一惊。他要的是“德”,筑个什么劳什子在这里,是怕天下诸侯不知道自己杀人多?还是怕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抢地多?这潘党,真是个猪脑子!
庄王看了一眼他的猪部下,已经喝酒喝得发红的两颊向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又喝了一口酒。潘党窥见庄王脸上的笑意,内心愈加高兴,不亚于立了个大军功,只等着大王赞扬。
不料庄王旋即收起笑容,正经地说道:“此次晋楚之战,并非因为晋国有罪可讨,楚国何功之有?况且寡人只是走运胜了晋国,哪里谈得上有武功?”
堂中众人听了,纷纷觉得庄王果真一明君,连郑国朝中那些恨楚国的大夫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庄王随即下令,命军士将死去的晋兵的遗骨好好收拾,掩埋妥当,再作文章祭祀河神。一番操作下来,众人更觉楚庄王胸怀仁慈了。
在郑国欢宴之后,楚师奏凯而还。回到楚国后,自然必须论功行赏。
由于这次的胜利主要因为听从了伍参的战略建议,主动与晋师交锋,因此庄王大大嘉奖了伍参,将他擢升为大夫。伍参便从楚王身边一个小小的宠臣,成为了登堂入室、可左右国家方向的大夫了。之后伍参的儿子与后人伍举、伍奢、伍尚、伍员也都一直被用为楚国重臣。一句话,从伍参开始,伍氏就发迹了。
孙叔敖有些落寞,看着一脸意得志满的伍参,他自叹道:“没想到啊,战胜晋国的大功,竟然出自一个卑贱宠臣,我这个当令尹的,怎能不羞愧死呢!”于是郁郁成疾,本就身体不好的他,状况就更差了。
其实孙叔敖太想不开了,大可不必如此。虽然伍参确实看准了晋国世家子弟的弱点,但当中变化的因素太多,楚国大获全胜的结果也非必然。
另外还有一件事,但孙叔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伍参这种非战不可的执着执拗的性格,完美地代代相传给自己的子孙,后来传到一个曾孙身上,那个人正是凭着他的执拗与执着,为了给父兄报仇,几乎将楚国灭国,那个人叫伍员,他的另一个名字,叫伍子胥。
再说,若当日没有孙叔敖带着三军前往给庄王助威,又在庄王犹豫的时候建议庄王乘势发兵,此战的大胜恐怕还要往后拖许多日,到时结果又是一个未知。
总之,历史就是这样,全是一个人决策的功劳或过失吗?很难说。但对于个人而言,尤其是对于那些知道自己可以在当下影响国家命运的个人,难免会将成败兴亡系于己身吧。
楚国的成功归功于伍参一人,而晋国的失败,显然只能是荀林父一人的过失,至少在景公眼中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