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经简略德说了曹操的形象的变迁,接下来再剖析一番。
公元280年,洛阳宫里的司马炎刚吞灭东吴,蜀汉旧臣陈寿默默摊开竹简。他笔下的曹操是这样的:“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矫情任算,不念旧恶,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这评价堪比给英雄镀金——毕竟西晋的龙椅是曹魏“禅让”来的,若曹操是奸贼,司马家岂不成了贼窝?陈寿的选择很务实:把曹操写成英雄,就是给西晋政权打地基。
刘宋元嘉六年(429年),裴松之奉宋文帝诏令注《三国志》。他在《上三国志注表》中说得漂亮:“寿书铨叙可观,事多审正……然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表面是补史料,实则暗藏玄机——此时北魏拓跋珪已自称曹魏后裔,把曹操画像供进太庙。宋文帝急眼了:要是北魏承了曹魏正统,我南朝算什么?
于是裴松之搬出民间故事大杂烩:
孙盛《杂记》塞进“宁我负人”的金句
(裴松之自己都吐槽孙盛“多用左氏以易旧文”)
《曹瞒传》渲染曹操杀华佗、梦中杀人等段子
三版吕伯奢案越改越黑:从自卫(《魏书》)→多疑杀人(《世语》)→名言发布会(《杂记》)
最妙的是,裴松之把批评藏在“客观补遗”里。他注引曹操屠徐州时轻描淡写:“自京师遭董卓之乱……白骨盈野”,紧接着引《曹瞒传》“坑杀男女数万口于泗水”
——前者写乱世常态,后者钉死曹操暴行。
朱熹在书房写《资治通鉴纲目》时,窗外飘着靖康之耻的灰烬。他把笔一抖:“唯有蜀承汉祚”!此论像给曹操判了死刑:
陆游临终写“王师北定中原日”,民间自动把“篡汉者”对应金兵
连曹操的军事才能都被贬为“诡诈”,岳飞却成“忠义模板”
当半壁江山丢了,曹操就成了企图篡位奸雄的文化符号,宋人需要个反面教材。
元末茶馆里,说书人一拍醒木:“话说曹操疑心重……”罗贯中收集这些素材时,完成绝杀,曹操从此坐实“奸雄”之名。
曹操的头颅也成了各方势力粉刷正统的油漆桶:
匈奴汉国:刘渊祭刘禅为“孝怀皇帝”,宣称继承汉室剿灭“曹贼”
北魏拓跋珪:自称曹魏东海王后人,改国号“魏”供曹操入太庙
东晋习凿齿:写《汉晋春秋》定调“蜀汉正统”,把曹操踢进篡逆组
江南政权为论证自己合法,必须把刘备捧成“正统代言人”——毕竟东晋和蜀汉都是“偏安政权”。而否定曹操,就等于抽掉北方政权的历史地基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临终时,遗嘱“敛以时服,无藏金玉”。这颗头颅穿越千年:
在陈寿笔下是镀金的英雄标本;被裴松之腌进民间故事酱缸;叫朱熹剁成“僭越”警示牌;让罗贯中做成戏剧脸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