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道路两旁树上的树叶已经一天天由绿变黄,现在开始慢慢脱落了,很多树叶被风卷起,在风中打着转,翩翩像一只只蝴蝶。我知道天也开始慢慢变冷,已经是秋季了,身上的大衣也逐渐不能御寒。我裹了裹衣服,感觉到一阵寒意。

现在已近傍晚,暮色四合,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发出昏黄的灯光,灯光下道路两旁是一字排开的摊位。此时,这里的叫卖不绝于耳,游人也已如织,嘈杂声更是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饭菜香味,让人谗言欲滴。如你所见,这里是一个闹市。在道路的一角,一个老年男子正两脚叉开地坐在地面上啃食一只鸡腿,边啃边不时看着的行人,龇牙咧嘴地嬉笑,这个人就是我。

这时,道路上有行人用手指点着我说道:“你们看啊,这老头又发神经了。”然后,四周的人都看向我,一会儿他们便发出恣意的笑。我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我认为我可以开始我的表演了。于是,我捂腹、晃脑、拍地、打滚,做出更加搞怪的动作,发出更加狂肆地笑声。这下子,他们就更乐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突然听见有人说道:“那傻子的鸡腿在地上滚脏了,一会儿看他怎么吃?”

我这才停下来,看到手上的鸡腿沾满了灰土。这个鸡腿是李婶给的,平时只能吃到大饼包子之类的东西,今天李大婶大发慈心给了我个鸡腿,可是现在没吃完一半的鸡腿上沾满了灰土。我盯着这个肥大的鸡腿看了半天,倍感惆怅。四周的人群发出一次又一次的哄笑,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觉着十分讨厌,嘴上恨不能骂一句:去你们妈的蛋。

我冲着人群大叫了一声:“小杂种。”

我看到他们中间有人不笑了,脸立马僵在了那里。

有人冷声问道:“他说谁呢?”

我依旧再次嬉笑起来,又喊了一声,“小杂种——”并且拖了一个长长地尾音。

不一会儿,从人群之外冲出一条大狗,“汪汪”叫了两声,跑到我跟前。有人看到一条大狗跳进人群,吓得连忙躲闪开去。

“小杂种,接着。”我说着将鸡腿丢了出去,大狗飞似的两只前爪往空中一扑,用嘴巴接住了。

这时,有人说道:“你们看,他是叫狗呢。这条狗就叫‘小杂种’。”说完,大家都看着小杂种笑开了。

小杂种趴在我的旁边,对周遭事物充耳不闻,两只前爪趴搭着鸡腿正兴高采烈地啃食着。我看着小杂种那滑稽的吃相和不时泛着黑眼珠看我的表情,心里乐坏了。

小杂种是我领养的狗。记得半年前的一个清晨,当时冬天才刚过去,天还有些冷,风也在助势一个劲得吹,我瑟瑟缩缩地走在这条路上。我当时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又饿又渴,恍惚中听到了一阵阵孩子的哭声。我觉得我是饿晕了才会幻听出那种声音,可是当我听仔细了,才发现声音是从道路旁边的草丛里传出来的。就这样,我在草丛里发现了这条狗,可是它当时并不像现在这么大,我把它用双手托起来时发现它只有一只碗那样大。它全身都在发抖,嘴里不时发出细微的叫声,这呻吟就像是小孩子的哭声一样。它是被人抛弃的,我想,它一定又冷又饿,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又冷又饿。然后,我把它抱进了怀里,我决定要收留它。我不知道是谁抛弃了它,但是从那以后这条狗就属于我的了。我觉得它应该得有个名字,我想了想后,对它说:“你狠心的主人不要你了,从此之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虽然说我这么穷,怕连自己都养不活。人说贱名好养,这样吧,以后我就叫你‘小杂种’。”

我看着小杂种一点一点把鸡腿连骨头都啃完了,站起来然后对着我摇了摇尾巴,舔着鼻子睁着眼睛看着我。我笑着说:“小杂种,还想吃对不对。”小杂种听到后用力地摇了摇尾巴,:“汪汪”叫了两声。我立马停住不笑,佯怒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的美餐都给你了,现在连老子都没得吃了,你还要个没够了啊。”说完,我用手拍了它一下脑袋。它没有躲开,“呜”地叫了一声,然后看了我好一会儿,接着低着头趴在我脚边了。

有人问道:“喂?这条狗是你儿子吗?”

我看了看他,没有搭理他。

我听见人群里有人笑了起来。

于是,我没好气的说:“它是母的。”

“哦。”那人笑呵呵地,又说:“那这条狗是你的女儿吗?”四周的人笑得更多了。

“它是狗,而我是人,人狗怎么能有父子之称呢。”我嘲弄地说。“那么……”那人笑呵呵地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接着说:“那你刚才怎么对它自称老子呢?”四周听到这话,哄笑像涟漪一样再次散开了。我满脸通红,不再理睬他们,低头看着小杂种。小杂种正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我嘴里低声反复骂道:“你个小杂种、小杂种……”之后,大家看我不再理睬便嘀嘀咕咕地散去了。天边已逐渐化为墨色,星光也慢慢从浓墨之中崭露头角,与道路之上的路灯遥相呼应。灯光下,闹市里人群络绎不绝,沸反盈天。我看着道路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不一会儿便恹恹欲睡了,于是挨着小杂种打起瞌睡来。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我是被惊醒的。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大喊,我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有人在叫:“城管来啦——”

我眯着眼心想城管来了关老子屁事,打算继续在睡下去。可是我的狗在这时也叫起来了,它“汪汪”地叫个没完没了,让我不胜其烦。我知道我没法睡下去了,我睁开了眼睛,在我的不远处,我看到一辆非常霸气的车,车厢上面写着:城管执法四个字。

这时候道路上已经乱作一团了,很多商贩四处逃窜,甚至来不及搬运自己的商品。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家伙跑去追赶他们,有的商贩被追上的城管打到在地,有的商贩干脆放弃了逃跑,干愣着站在那里左顾右盼。还有几个人正在往写着城管执法的车上搬着东西,不便搬运的东西他们就直接砸在了地上,道路上很快就一片狼藉了。

我的狗这时还在拼命地狂吠着,对着大车和穿着制服的人群龇牙咧嘴,我对着它示了个眼色,让它马上停止叫声。可是它看了看我后并没有停止叫声反而叫的更加歇斯底里,这让我无比震惊,然而在它的眼神里我却发现了深深的恐惧。我捉住它,将它的头埋进我的衣服里,它挣扎了几下后便不再叫了。

很多商贩看着自己的商品被城管搬运上车,甚至砸烂在地,他们愁容满面,怒火中烧,但是他们却无动于衷,不停地唉声叹气。然而,在城管准备搬运一台烧烤机时,一个老太婆却站了出来,她大声说:“你们不能动我的东西。”

几个正在搬运的城管突然愣住,他们看了看老太婆,面露惊色,他们说:“你说什么?”

这时旁边的人拉了拉老太婆说:“算了,李婶……”

李婶说:“不行,你们不能拿走我的东西。”

城管说:“你们没有正式营业执照,而且非法占用车行通道营业,我们这是秉公执法,你们的工具全部都要没收。”说完又要往车上搬东西了。

李婶一瘸一拐地跑去拦住他们,语气软了下来,说:“我知道你们这也是执法,我答应你们我以后不再卖了,求求你们把东西还给我吧。”

城管不屑地说:“谁信啊,你们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可是下次下下次不还是这样,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婶急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啊,我只有一个儿子,前一阵子他出了车祸死了,儿媳妇却离家出走了,可是他们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才八岁啊,老伴走的早,现在孙子只有我一把老骨头照顾了,我身体又有残疾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只有靠卖点炸鸡腿赚点生活费,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一次吧……”

城管打断她,“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不管,请你不要再妨碍我们执法,让开。”说完又要搬东西。

李婶抓住烧烤机不放,“求求你们了,放我一次吧,我才做没几天,机器的钱都没赚回来呀……”

一个又高又胖的城管用力一推李婶,李婶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看到那个城管睁着一副凶神恶煞的眼睛,脸上的肌肉连同鼻子上的一颗大黑痣像风中的树叶一样不停的摆动。他干脆有力地说道:“你们这些蛮人,跟你们好说歹说你们不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对李婶摆摆手,指着她,“你还是学他们一样老实一点,不然没你好处的。”说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有人上前扶起李婶,劝道:“算了吧,李婶,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李婶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全身都在发抖,她哽咽着,“你们不能拿走我的东西,我还有孩子啊,家里的钱都用来买它了,你要是拿走它,我们可怎么活啊……我和孩子没法活啊……”她哭着又要去抓烧烤机了。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大叫着:不要去了,不要去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可是来不及了,那个黑痣男子已经飞脚踹了过去,他口中咒骂着:“你个老东西,真是不知好歹,我已经警告你了,如果你还敢在抗法,我就对你不客气。”他吸了下鼻子,用手打了个响指,大声说:“快搬。”

倒在地上的李婶还在抗拒,她一只手拉着黑痣男子,用沮丧的口吻无力地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我知道接下去将是什么结果可是我爱莫能助。四周的人个个也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去劝导李婶。那个善良的送我鸡腿吃的李婶还在不停哭诉着,声嘶哀竭如同杜鹃啼血。

黑痣男子显得不耐烦了,只见他鼻子上的大黑痣突然抖动了一下,他的右脚抬了起来,对准了李婶的脸,一下子踢了过去。李婶的哀声在那一瞬伴随“啊”地一声终于戛然而止,她一头砸在了地上不在动弹。

大家也同时“啊”地叫了一声,有人跑过去扶李婶。

黑痣男子冷笑了几声,轻蔑地说:“这真是自作自受。”这时候城管执法的大车基本上已经载满了,黑痣男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他用手打了一个响指,说:“撤。”然后跳上一辆车在一阵发动机声响中扬长而去。

我看着城管执法的大车在夜幕下一点点没了踪影,最后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不远处,有人在不听地喊着:李婶,李婶你醒醒……

我发现我的身体正在不停地抖动,我松开怀里的狗,原来是小杂种正在不停地发抖,他正用莫名的眼神瞪着我看。四周的人这时候也开始怨声载道了,一声声叹息像散落在空气中的尘土般飘忽不定。

这个夜注定不再平静了,我想。

可是这条道路已经很平静了,一连几天都不曾有商贩到来了。我依然在这条道路上游荡,假如你走在这条道路上,看到一个身穿破军大衣,一头枯乱的长发,身后紧跟着一条大狗的人,他无所事事,左顾右盼。不用看脸,这个人一定是我。我正在寻找我的食物,寻找那些商贩们,可是一连几天都徒劳无获,我饥渴交加心力交瘁,还有我可怜的小杂种也跟在我的身后大口大口地“呼哧”着。我寻思着我必须改变现有的寻找食物的途径,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在这个还没过完的秋天。

我看着道路上的汽车在道路上来来往往,扬起的灰尘在太阳的照耀下清晰可见,我疲惫不堪,坐在道路一边休憩,浑浊的空气让我发出剧烈的咳嗽。就在这时,我开始羡慕那些坐在小汽车里的人来了,他们舒服地坐在空气清新的汽车里,不冷不热,不饥不渴,惬意地飞奔而来,疾驰而去,这是有多么幸福惬意啊。我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在我的面前飞奔而来,又飞速离去,扬起的灰尘布满我整个面庞,我开始一点点的变得愤怒了,我越想越气,最后我怒不可遏了。我隔着空气中密布的层层灰土,依然看到一辆在我看来非常霸气的汽车从远处驶来,尽管我叫不出这汽车的品牌,但仅仅从外观看来他的身价就价格不菲。我嘿嘿笑了一声,心想,该你倒霉了。我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一辆行驶的汽车,在它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之时,我倏地窜了出去,站在了它的前方。然后如我所想,车子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咝”地刹住了。于是,我仰首阔步地走在车前,隔着挡风玻璃,我看到一张惊魂未定和夹杂愤怒的表情。

我说:“先生,我实在感到抱歉,让你受惊,请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吃一顿了,我现在急需一笔钱来填饱我的肚子,可是我一毛钱都没有,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只需要十元就够了,我想你声明大义,一定会帮助我的,我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非常感谢……”

我还没有说完,一只手从窗户里突然伸出来,上面两只手指夹着一张百元大钞,接着里面传来一个字:滚——

就这样,我得到了一张百元大钞,一张我用尊严和生命换来的大钞。这一张纸币够我和我的狗吃几天了。

其实拦车要钱并不是我的先例,在我之前,我就发现有人这样干了,我只不过是如法炮制罢了。我曾看到一个同行在汽车前要钱,没想到那个为富不仁的车主竟然一毛钱都不愿意给予,那个同行气急败坏了,他站在车前直接解开裤子,掏出生殖器对着车撒起尿来。然后那个车主也终于恼羞成怒,一下子踩响了油门,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那么的一天,尽管前几次都很顺利,可是有一天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傍晚我像以往一样拦住了一辆车,可是没想到的是,汽车刹车没刹死,一下子把我撞倒在地。双腿上传来的痛楚让我不停地叫唤,我满头冷汗,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然后,我听见车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砰”地又一声,车门被关上了。那人走到我的身边,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找死啊,撞死你妈不亏。”

我听到这骂声,心中暮然一惊,并不是因为我怕他,而是这声音有些熟悉。我连忙抬头去看,只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鼻子上的一颗大痣跟着脸上的肌肉正在剧烈地抖动,原来是黑痣男子。

这时候小杂种跑了过来,它好像知道我受伤了,低声“呜呜”地叫着。用它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我的脸。

黑痣男子颐指气使地用手指着我叫道:“你还在装……装个啥,你要是现在站起来马上给老子滚蛋,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

我往他汽车里看了一眼,然后看着他阴沉的脸然后我一点一点地笑开了。

他满是愤怒的脸突然愣了一下,接着他惊讶起来,他说:“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你啊,今天你摊上事了。”

他听到这话,傲慢在脸上浮现,他也笑起来,“看来你还不知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我可是……”

我打断他,“一地方城管队长,是吗?”

他依然笑着“知道就好,老子今天心情好,现在滚一边去我既往不咎。”

我忍着疼痛,慢慢站起来,我用手指指着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我看着他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我冷笑道:“你他妈别老子老子的叫,说到底你还是我儿子的年龄……”我看着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鼻子上的黑痣突然开始抖动起来,我接着说:“我不光认识你,我还认识——她。”我把手指移到挡风玻璃上。

汽车里副驾驶座位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女人。黑痣男子循着我的手指看了看,一会儿他又转过头紧张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肌肉连同鼻子上的黑痣越发抖动得厉害了。那一刻,他的眼神充满颓废。

的确,那个女人,我认识。说到那个女人,不得不说临近的一条胡同了。如果你有心东拐西歪蹩进这个胡同,你很有可能发现里面有这么一间房子:门房上写有“干洗店”三个字。(如果从远处看,“洗店”两个字字迹偏小且模糊不清,唯独一个“干”字大而清晰显得特别意味深长)门口拴着的衣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随风摇荡的各式内衣,门口有一张摇椅子上经常坐着一个浓妆淡抹搔首弄姿的女子。没错,你懂得,我自不必说。

现在,那个经常坐在摇椅上浓妆淡抹搔首弄姿的女子就坐在这个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在这个秋高气爽临近黄昏的时候,两人一起开车兜风然后共进晚餐然后再然后——是多么一件惬意舒心的事啊,可是现在已经没了然后。

我说:“你身为一地方城管队长,不以身作则,反而公然嫖……,——当然我这样说不对,因为我并没有捉——我也没有证据,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事的确是耐人寻味,你得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咦!你看,那边有几个人,我叫来你给大家解释解释……”

黑痣男子阴沉着脸,咬牙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我也没想怎么样,你刚才撞到我了,你得赔一笔钱我去看医生吧。”

“你这是敲诈。”他说。

“那你给不给啊?”我笑呵呵地看着小杂种,咕哝道:“小杂种啊,明天咱又有肉吃喽。”小杂种听到后用力得摇摇尾巴,对我“汪汪”叫了两声。

他说:“你想要多少?”

我俯下身子,一只手不停地从小杂种的脑袋上抚摸,摸了一遍又一边,小杂种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他急道:“你说话?”

其实我是在沉思,我想了很久,最后,我站直身子,冲他伸出了一个巴掌。我说:“我要五百块。”

他吃惊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却没有说话,最后他掏出钱包抽出五张,递给我。我准备接,他又拿回去,说:“今天的事如果别人知道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我说:“我懂。”

我接过钱心里一阵激动,我看着他转身走到车旁,把车门打开,钻了进去,“啪”地又将车门甩上了。车门关上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说:你给我等着。接着汽车在发动机的嘈杂声中飞快地开走了。

我看着汽车在我的眼睛里开走了,又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五百块,心里的激动已逐渐退去,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脑里像潮水涌来——黑痣男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时,小杂种在我旁边“恩——嗯”的叫起来,我说:“小杂种,过了今晚咱们就离开这地方,你愿意吗?”小杂种用它黑眼珠瞪着我看,一会儿又“嗯——嗯”的叫起来。我叹了口气,“知道你是饿了,一会儿咱们去弄点东西吃,吃完咱们去李婶家一趟,我知道她家在哪。上次咱吃了别人的鸡腿,现在有钱了,咱要报答她。还有……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离开这里。”

这一夜我并没有睡着。黑痣男子的话还在我耳边响着,“你给我等着”这句话让我心有余悸。我看着窗外的夜色静如止水,身边的小杂种正趴在地上“呼呼”地睡熟了。我们现在藏在一间建筑开发商待拆的民房里,我们没有房子,过了今晚,我们就要离开了,可是要去哪里,我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了,早晨太阳的光线从窗户里射进来,我被惊醒,四周已是一片大亮。这时我发现小杂种不见了,以前每当这个时候小杂种跑出去我并不在意,但是今天我选择离开这里,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我必须出去找它了,这个小杂种常有时小半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打算先去街道上去,那是它经常去的地方。

我心猿意马地来到了街道,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小杂种。

小杂种正平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身体在不停抽搐着,它的周围停着一辆车,上面写着:城管执法,而在车附近的地面上我看到了血。

我惊呆了,发疯似的冲了过去,两个城管拦住了我,他说:“你要干嘛?”

我说:“我的狗怎么了?”

一城管说:“我们接到举报,这街道有疯狗咬人,这不,我们来除害来了。”

我冲他喊:“我的狗不是疯狗。”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这狗有户口吗?”

我急道:“我没有户口。可是它就是我养大的,不信我叫它……”我对着小杂种喊:“小杂种,你起来呀,老子在这里,你快起来啊……”小杂种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它闭着的眼睛慢慢张开了,黑眼珠转了转最后瞪着我看,嘴里“嗯——嗯”叫了叫便又没声音了。

“你既然没户口,那我们只能当流浪狗处理了。”他对旁边的人说:“这狗还能动,看来还没死,再给几棒子。”

我大叫起来:“它是我的狗,你们不能杀它……”说着,我冲了过去,趴在了地上,我抱起了小杂种。我用手摸着小杂种的脑袋,湿湿的,一看全是血,小杂种这时嘴里“呜呜”地呻吟起来了。

“拉开他,把狗打死带走。”一个城管说。

我死死得抱着我的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你们都他妈的别过来……”我的眼里要喷出火来,“你们一群王八蛋害死了我的狗……”

那几个城管也开始愤怒了,他们骂道:“你个臭要饭的是想吃狗肉了吧,想都别想,给我拉开……不松手就打。”几个人又过来拽狗了。

我趴在地上把小杂种压在身下,大叫:“你们滚开……”

可是,有一个城管过来直接往我背上狠狠踩了一脚,我立马全身没劲了。他们扯着小杂种的一只腿从我身下拖了出去,小杂种的眼珠一直瞪着我看,嘴里“呜呜”地还在叫着,舌头从嘴里耸拉出来拖在了地上。我准备扑过去,一城管又给了我一脚,我便不能动弹了。我痛苦地看到我的狗被人拖在地上,脑袋上的血流出来在地上擦出一道宽宽的血痕。它全身疲软只有眼睛还斜着看着我,嘴里“呜呜”叫着像是求我救它,但是这“呜呜”声并没持续多久,“嘣”地一声闷响,一根棍子狠狠地砸在它的脑袋上,它就叫不出来了。血从它的嘴巴里大口大口地流出来,它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抖动,接着,又一棍子落在了它脑袋上。

我的狗终于不再动弹了,它翻着白眼珠没有再看我了,它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它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了地上。我知道它已经死了,被那帮城管王八蛋打死了。我真想跟他们拼命,让他们血债血还。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我挣扎着却爬不起来,我在地上开始破口大骂。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们只是鄙夷地看了看我,并没有搭理我,他们把我的狗拖进车里喜笑颜开地很快就开车离开了。

而我还在骂着,骂到不知道有多久,最后我的嗓子都哑了。我终于骂不出来声音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冷风嘲笑似的从树上吹下来,吹得身体开始慢慢发抖。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逐渐消退,我躺到了中午,又到了傍晚,可是我仍然没有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动弹,我本打算今天带着我的狗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我的狗突然就被人打死了,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不知道该去何处。我的脑袋里就像是烧了一锅开水,它不停地在翻滚,我觉得它就要裂开了。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就想好好睡一觉,等一觉醒来,发现我的狗还活着,还对我“汪汪”地叫,对我摇尾。浑浑噩噩中,我慢慢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有人在拍我的脸,我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我有些奇怪,问:“你要干嘛?”

他没回答我,说:“你是个乞丐?”

我说:“是的。”

他拉我起来,说:“走吧,上车。”他拉着我往旁边的一辆车走。

我问:“干嘛要上车?”

“别问那么多,上吧。”他把车门打开,把我推了进去。然后车子发动了。

进了车,我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几个像我这样的乞丐了,他们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对方。

在车里坐了很久,大家都不说话,都默默地坐在那里,车子里安静得像座坟地。

这时候我又想起我的狗了,我想起那木棍打在它脑袋上时沉闷的响声,还有从它嘴巴里流出来的那大口大口的鲜血。我的狗被他们打死了,这个时候,不知道那群王八蛋是不是已经把小杂种拔了皮,剁成了碎肉,烧上了一锅开水,放了酱油,加了八角和五香,炖上了一整天,开始大吃大嚼了。想着想着,我的泪就来了,我把头深深埋在臂膀里。

突然,有人说话了,他用细小的声音问:“有谁知道这是拉我们干嘛呀?”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说话了,“我知道。”

“你知道?”

“对,我知道。”

我把头抬起来,我看向了他,我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说:“我们又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有人问:“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那人说,“不过我知道他们拉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就不会拉我们回来了。”

“为什么?”

“你想啊!我们是什么人,都是乞丐。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无用的垃圾,垃圾有什么用,他们恨不能有多远扔多远,你说是吧,怎么可能还把我们送回去。”

“那他们是城管?”

“不知道,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他又说:“我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拉了,每当上面下发了什么文件或是领导视察什么的,我们这些乞丐都会被运走的,从一个城市运到另一个城市。”

然后大家都缄默了,车里又恢复了平静。我开始向窗外看去,窗外的光线并不明亮,道路上的汽车不时从窗口一掠而过,我的视线追着它们看去,一会儿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我视线的盲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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