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茂大爷家里养着一头牛，一头老牛。人们常说物似主人形，这头陪伴了茂大爷十几年的牛，越来越像茂大爷。一人一牛，迈着同样缓慢的步伐不紧不慢走出院子。茂大爷坐在门口石墩上晒太阳，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牛卧在门口的草地上，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像一块大石头，苍蝇落在眼上也不管不顾。
这头牛是十几年前茂大爷去集中无意中买的。年近七十的茂大爷本来就是逛逛集市，琢磨着给孙子孙女买个兔子养着玩，最近常听见做作业的孙子念叨着学了生物想养只兔子玩玩，想来孙女也一定喜欢，买一对儿回去，孙子孙女肯定会搂着自己的脖子，像小时候一样开心得挂在自己身上。转念一下，小孙女都九岁了，和自己差不多高，大孙子比自己都高出多半头，茂大爷暗笑自己的笨，摇摇头溜达到了牲畜集市。
牲畜市场有几个人争吵不休，茂大爷冷眼旁观，得知几个人争执的焦点是一头瘦弱的待售小公牛。卖家家里急用钱，想把刚生了一胎的母牛高价卖出，原计划大牛小牛一起卖，绑定销售，价格不少。谁料买牛的人只看中大牛，不想买小牛。本来愿买愿卖，买卖不成两散，可这买家也有点固执，非要少给一千块钱只买大牛，死活不要小牛。茂大爷爱看热闹，正听着二人争执，没注意到小牛懵懵懂懂闯到茂大爷身边，用鼻子轻轻嗅着茂大爷的手。茂大爷低头发现小牛盯着他，眼神像他的孙子抬头向他索要零食的样子。茂大爷心一软，兔子没买成，讨价还价八百块钱买了小牛。
小牛大概知道是茂大爷买了它，一天到晚像个孩子似的跟着茂大爷。早晨茂大爷把牛牵到门前草地上，自己坐在门口石墩上，默默看着小牛吃草料，看着小牛咀嚼反刍，晚上再将牛牵回院子。人们调侃茂大爷不是养牛，是养了个孙子，茂大爷也把这个小牛犊当做孙子对待，倒让几个孙子孙女直撇嘴。在茂大爷的静心饲料养下，瘦弱的小牛长成膘肥体壮的大牛。犁地、拉车、赶场，什么活都能干，性子还很温驯，谁也能驱使，即使是十来岁的小孙女也能赶着牛车去了姥姥家，一点没有公牛的狂野。村里人们都说茂大爷这头牛投错胎了，茂大爷却说这头牛是来报恩的。
平时茂大爷把牛车当做代步工具，农闲时节常常赶着牛车去附近村庄赶集看戏。在集市上遇到年轻时结交的朋友，朋友生拉硬拽把茂大爷请到家中。爱喝酒的茂大爷一高兴，和朋友多喝了几盅酒，朋友要留他住宿，茂大爷说什么也不肯：“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我都七十多快八十的人了，不能住，不能住。”朋友看茂大爷说到这份上，只得把他安顿在牛车上，看着茂大爷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喊一句：“回家！”牛慢悠悠地迈开腿，踢踢踏踏走了。
皓月初升，茂大爷坐在牛车上一颠一颠地打着盹，呼出的白气与头上的白毛巾纠缠着，一丝丝留在白毛巾上。一不留神，茂大爷从牛车上摔了下来，顿时摔得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细弱的白气冒出。老牛立刻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横着车身拦在路上，不停用鼻子蹭茂大爷。茂大爷被老牛温热的气息唤醒，迷迷糊糊以为在自家炕头，哼哼唧唧推开牛鼻子，把身体缩成一团。老牛不理会茂大爷的推搡，继续蹭着。直到有个年轻人路过，老牛横着牛车拦住路求救，年轻人才发现地上躺着的茂大爷。上前叫醒茂大爷，连扶带抱把茂大爷扶上牛车，牛冲着年轻人“哞”叫了一声，带着茂大爷回家了。
牛车即将走到村口，遇到四处寻找茂大爷的儿子，儿子将茂大爷扶回家，敲开村医的门，请村医给茂大爷检查伤势。所幸除了脸上蹭破皮之外，身体其他地方没什么问题。村医啧啧称赞：“幸亏茂大爷福大命大！身体不错，要不这一下可够受的。以后出门少喝点酒，这样的事可不敢再发生！这么冷的天，冻上一夜是要命的！”
第二天醒来的茂大爷觉得是老牛救了自己，更精心养着老牛。直到茂大爷过了八十大寿，儿子觉得老牛老了，干不动活还得天天喂它，况且现在从种到收都是机械化，根本不需要牛，和茂大爷商量着卖了老牛换个电动车做代步工具，电动车又轻快又稳当，还方便干净。茂大爷却不肯卖老牛，说它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养它到老。就这样一人一牛，天天迎着朝霞早出门，背着夕阳晚归家，一天天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