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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太太在抢救室里抢救。她游离在阴阳之间,小鬼们要拉她进门,她的儿女们又在不断地召唤。她自己也不忍离去,还有个未了的心愿。她最爱的大孙女还没见到,她自然舍不得现在就走。
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走出来,对家属说:“暂时抢救过来了。气管中的痰太多了,自己排不出来,如果做个气管切开术,把痰吸出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意义也不大,已经出现综合症状了。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先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个字。”
刘国强接过通知书,眼前一片模糊。他是老大,虽然常年不在家,现在也要担起老大的责任。他那过笔,却控制不住握笔的手。平时他写字的机会也不少,这会儿却不知道怎样下笔了,手不停地抖,脑子一片空白。歪歪扭扭把名字写在了通知书上。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却又不敢哭出声,憋的眼睛发红。
刘国军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脸憋得通红,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需要做的事太多。大哥常年不在家,老太太的后事只能他张罗。
刘艳还是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虽然知道老妈妈重男轻女,不得意她。做为女儿,知道老妈妈就要离开,永远都不能再见,她还是心痛舍不得的。
医生走后,家里有经验的亲属建议:“别做插管了,挺遭罪的事,我看老太太,也就这样了,就这两天的事。想想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帮她了了。有什么重要的想见的人,都让他们回来,见一面吧,别留下遗憾。”
窗外起了风,风吹着雨点敲打着玻璃窗。一阵紧似一阵,雷声在遥远的地方,轰隆隆的滚动着。医院走廊里,他们兄妹三人,商量着要不要做气管切开术。刘国军:“我不建议做手术,已经这样了,还遭那个罪,没有意义。”其他两个人也没意见。
刘国强走进病房,他坐到床边,握起老母亲的手,控制着情绪说:“妈,小英和依依已在回来的路上,你可要坚持住,等她们回来啊!”说完这些话,终是控制不住,眼泪流了出来,声音有些哽咽。刘国强走出病房,他害怕,他不敢再看,也不忍再看。
也是奇了,刘国强和老太太说完这些话以后,憋气的喘息声,平静了许多。马老太太似乎在努力地坚持着,仪器上的各个数值也都平稳,不在忽上忽下地跳个不停。
刘国军坐在床边守护着老娘。望着窗外,想着心事。风渐渐地停了,雨也小了些。
马老太太与刘老老爷子有三个子女。老大叫刘国强,是刘家的长子,他虽没有啥本领,却备受家族中长辈的重视。他年年包工程,始终都说,自己没有挣到钱,还贪了官司。他的老父亲也是因为这事,被气的离开了人世。由于马老太太的心一直向着他,所以也没人敢说他,任由折腾。
刘艳排行第二,虽然是刘家家族里的独生女,马老太太却很看不上她这个女儿,说她太赖又馋。家里活样样拿不起来。
刘国军是老三,在他小时候很调皮,老爱惹祸,家里人管不住他。高中没毕业,就把他送去当兵。复原后分配在区钢厂,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再回来已经没了当初的流气样,变得正直爽快,对马老太太也孝顺,马老太太却不认可。
要说最让马老太太牵心挂肠的人,最属她从小看到大的大孙女依依。
从依依出生到七岁,都是和马老太太住在一起的,一天没分开过。
刘国强和他媳妇小英,在依依几个月大时就去A国,做服装生意,一年以后回国。据说赔了许多钱,还压了很多的货。夫妻俩又跑去石家庄,说是包工程,每年过年回来一趟,年后就走。依依始终跟着爷爷奶奶。
马老太太负责带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一直到依依七周岁。她们都成了彼此心中重要的人。马老太太牵挂也是情理之中。
依依要上学了。这回可是出现难题了,马老太太辅导不了。家里的其他人想管,却又不入老太太的眼。管严格了老太太心疼,就和家里人生气。管松了对依依又不管用。为此家里弄得鸡犬不宁。
刘国强和他媳妇,决定把依依接走,去石家庄上学。马老太虽然不舍得,为了孙女的前程,她也不好拦着。千叮咛万嘱咐,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前脚走跟着电话就打过去了。一天通一个电话,虚寒温暖,有说不完地话,唠不完地嗑。依依也舍不得奶奶,奶奶也牵挂孙女。
依依离开的两年时间里,家里没有了以往的快乐。冷清了很多,就连每天一日三餐都变得简单。马老太心不在焉,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还经常找家里人的茬,一双小眼睛始终是拧巴着,阴沉着脸,看谁都不顺眼。
刘国军和欣悦结婚的时候,刘国强一家三口回来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在马老太太脸上就没有消失过,那双拧巴的小眼睛,舒展开来,就连深深的皱纹都带着笑容。看什么都是好的,看什么都是美得。就连和邻居说话,都变得和声细语了。
见人就说:“看我大孙女回来了,长高了吧,也好看了吧?”人家自然会说:“好看了,好看了。”“我大孙女现在学跳舞了,看气质多好!”邻居们只是笑而不答。
婚礼结束第二天,刘国强就急匆匆的要返回石家庄。马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一直送到车站站台上。火车启动的那一刻,马老太太的心也跟着追去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挥着手,一直到火车的尾部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车站。
二孙女琳琳的出生,也没能拽回马老太太那个远飞的心。她心中希望,老三媳妇能给她生个孙子。还是个孙女,很不如她意。在二孙女四个月大的时,她决定去北京,因为依依需要她。依依被送去北京学习,在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舞蹈,她担心她的大孙女受罪。那么小的年纪,自己在北京,无依无靠的。马老太一想就心疼。逼着老头一起去北京照顾大孙女去了。
刘国军强很生气,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被放弃了。虽是生气,对自己的父母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好言相劝自己的媳妇。欣悦是善良贤淑人,她不会在意这些事。她说自食其力很好,劝他也不必太在意。
二孙女四岁的时候,刘老爷子过世了,马老太太也从北京回来了。刘国军小两口没有嫌弃她,接她回来和他们一起住,悉心照顾她,安慰她,嘘寒问暖。即使是这样的关照她,还是不能让她安心生活。
刘国军理解她,从来也不和她计较。她的心一直在北京。一次,依依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在电话里哭这说:“奶奶,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缺啥就告诉奶奶。”
“奶奶,你什么时候再来北京啊?”
“奶奶,现在去不了。等你回来奶奶给你做还吃的。”
“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哭啊?”老太太心疼的也跟着哭。
第二天,老太太命令刘国军,去给依依邮五百块钱,又买了很多吃的东西一起邮走了。老太太才消停了下来。
奶奶和孙女间是真真实实的爱和想念。如果电波能够传递触感,都能感觉到彼此想念时的心跳速度。都说隔代亲,左邻右舍也都见证了。大家议论纷纷,好在刘国军和媳妇都不介意。
时光悄悄流逝,马老太太也渐渐变老。她的二孙女上了大学。大孙女依依也结婚生子。马老太乐的心花怒放,把她那满口无牙干瘪的嘴都乐开了花。
始终最惦记的还是大孙女,总是盼着能来看她。为她的大孙女准备着爱吃的东西,怕回来冷,给她买了厚棉衣。想的是面面俱到。
事与愿违,依依由于家庭和工作原因,总是走不开,没能来看她。年复一年,马老太默默的盼望着。心里的思念只能默默承受。
“奶奶,我今年有事回不去了。”
“又不能回了,我给你准备了……”
马老太太像孩子没有得到礼物一样,失落难过。年年只能在电波里传递着思念,把那份无私的爱,通过邮局寄到孙女的手中。
马老太太越老越倔强,不让干啥偏要干。最近马老太太血压高,不听大夫话,说不用吃降压药就能好。刘国军没有办法,只能是干生气。
这次发病是脑梗塞、糖尿病合并并发症,血糖持续不降,已经抢救好几次了。每次马老太太从鬼门关晃一圈就回来了,她最爱的大孙女答应她,有时间就回来看她,给她买她爱吃的烤鸭。她要等她的宝贝孙女。
马老太太等得好辛苦,她憋的上不来气。她想放弃又不甘心。坚持着意识里的那一点希望,支撑着、盼望着、等待着。
傍晚,出租车里下来两个人,拉着行李箱奔跑着,跑进了住院部的电梯间,焦急地看着数字牌,一闪一闪地跳动着。她们的心也剧烈的跳动着。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依依的心就没有平静过。电梯平稳地停在十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们冲出门。却被守在门口的刘国强一把拽住。“别乱跑,这边。”
刘国强拽着他的妻女走进病房。他妻女的到来,让他有了些心安的感觉。在这痛苦的时刻,他不再是一个人,有了她们在,心里就有了底。他也希望她的老妈妈,在见到她们后能好起来。
“妈,妈,小英和依依来了。”他带着哭腔的喊着。激动委屈混杂着。
“奶奶,奶奶。我来看你了。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烤鸭。奶奶,我来晚了。你看看我呀!”依依泪流满面地哭喊着。这三个人哭喊声,让安静的医院了闹腾了起来。周边病房,几个家属走到门边看热闹。
马老太太被召唤着回过神来。睁开了她那双已经混沌的眼睛,努力地睁大,注视着眼前的人。看清了。是我的大孙女。眼睛变得明亮了起来,圆圆地发着光。嘴里发着呜啊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诉说。场面感人。看热闹的人,都抹着眼泪。
依依不停地说:“奶奶,我回来了。你要好起来啊!”一老一小的哭诉,病房里笼罩着悲伤的气息。这一晚马老太太睡得很安稳,她的大孙女回来了。她心安了,她很好很健康,不用再牵挂她了。
夜晚的医院里,只有仪器发出滴滴声,还有熟睡的呼吸声。
第二天,马老太太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她这一世对大孙女的爱,全部用尽了,该歇一歇了。
下葬的那天,依依哭成了泪人,她声嘶力竭喊着奶奶。奶奶却再也听不见,不能与她对话。
“奶奶!我爱你!奶奶!我来晚了。奶奶!我是有苦衷的。奶奶!我给你买的烤鸭带来了。”
声声呼喊回荡在空中,随风消逝。这份迟到的爱,化成一缕青烟,渐渐飘远。
子欲养而亲不待,且行且珍惜。爱是经不起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