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源的妈死之前,跟他说了个秘密。
“你不是我和你爸生的,”他妈回光返照,瞳孔里都是光,“你是我和供销社刘社长生的。”
说完,高源妈的瞳孔就浑浊起来,没等高源再说什么,老太太就走了。
高源觉得咽喉处堵了一颗石子,上下吞咽半天才万分痛苦的嚎了一声妈,屋外的兄弟姐妹听到动静赶紧过来,乌嚷嚷十个人,哭的肝肠寸断。
十个兄弟姐妹,也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这一刻都成了没妈的人,以往再多的嫌隙,也都拧成了一滴泪。
哭了一会儿,有兄弟起来打电话通知殡仪馆,有姐妹开始给老太太穿寿衣,每个人都给自己找事做。
恍惚间,高源走到客厅,老父亲正坐在那落泪。
大家都忘了他,他看着高源,呜呜的说不出话,手朝着高源伸着,像是要在这痛苦中寻求一个支撑点。
但高源满脑子都是母亲死前的话,他后退几步,离老父亲远远的,远的像是从来没见过他。
2】
葬礼结束后,高源跟妻子朱虹说了那个秘密。
他本不想说,毕竟母亲和妻子一直不对付,他怕听到妻子的嘲笑,但这秘密简直要压垮他了,除了妻子,他还能跟谁说呢?
说完了,朱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住了他。
上一次她主动抱他,还是刚结婚那会,两个人一起走过半生,吵架的时候比甜蜜的时候多太多了,但此刻这个无言的拥抱,是在告诉高源:你不孤单。
高源崩了,哭的像是整个人要裂开了。
朱虹一直抱着他,这拥抱一点一点把他缝好:“你饿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高源吃了一顿炸酱面,吃完满头冒热气,他擦擦嘴:“我想去找那个人。”
“找他干嘛?”
“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强……了我妈,还是我妈为了吃的才……毕竟我们家当时很穷……”高源说,“我得知道,我必须知道。”
朱虹点点头:“行,那就找吧。”
3】
这些天高源一直在想这事,家里十个孩子,他排行老四,怎么就他一个不是亲生的?还是不止他一个?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私生子,因为家里的男孩都像母亲,女孩都像父亲,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母亲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母亲当时的表情那么认真,瞳孔那么清澈,她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高源忍不住怨恨母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事?有些秘密还不如带走,留下是想干嘛?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事,不知道之前,他和父亲、兄弟姐妹都相处的很融洽,如今他真的没办法面对他们。
妈啊妈,你到底想干嘛?
高源花了一个月,才找到了那个姓刘的供销社社长,他叫刘卿,还活着,但得了老年痴呆,如今在一个养老院里呆着。
高源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都说男人活的比女人短,怎么到自己这就反过来了?妈走了,两个父亲倒都活着!
他还期待过,说不定生父早就走了,结果真找到了,他反而怵了,到底去不去看?
4】
高源犹豫了一个月,还是去了。
他说自己是侄子,前台嘟囔说没见过啊,但还是让他进去了。
刘卿有贴身护工,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护工听说他是家属就走开了,他坐在刘卿面前,仔细看着生父。
“刘卿?”
生父一直盯着院子里的一颗枯树,听到自己名字也没什么反应。
“刘卿,我是杨桂兰的儿子。”
母亲的名字让刘卿转过头,他看着高源:“杨桂兰?”
“对,杨桂兰,你知道是谁吗?”
老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跟她没关系,你快走,快走!”
护工端着一杯茶出现在院子那头,高源急切而小声地说:“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和杨桂兰生的儿子。”
有那么一瞬间,刘卿像是清醒过来了,他看着高源,看的那么用力,像是怕忘了,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摸了摸高源的脸:“……你妈还好吗?”
高源想说母亲已经走了,但他却说:“她挺好的。”
然后那瞬间过去了,老头又转过头盯着枯树。
5】
回到家,高源累的不行,从这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却完全不记得了,他把养老院的事和朱虹说了,她舒了一口气:“听这语气,他们应该是有一定感情的。”
“是吧……我还想去再一趟,拿着我妈的照片过去。”
“……还去吗?”
“嗯,我一定要搞清楚。”
“可他不是老年痴呆了吗?”
“昨天不也想起来了一些事?”
朱虹看着他:“那可能就是凑巧了,高源,你不要抱太多希望,而且就算你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就是想弄清楚!我要活个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叫到最后,高源觉得好累,他徒然坐下,双手抱头,“我妈到底怎么想的,干嘛和我说这些,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
朱虹小声地说:“……可能她和你一样,也是想活的坦坦荡荡吧。”
高源觉得,那颗石子又回到了他的喉咙里。
6】
第二天,高源又去了养老院。
但前台狐疑的看着他:“刘卿昨天下午去世了,你是家属,会不知道?”
“他怎么走的?”
“午睡没起来。”
高源哦了一声,然后转身要往外走,结果和一个人撞在一起,口袋里的照片也散落在地上。
都是他母亲的照片,有年轻的,有老的,还有一张是高源的小孙子给拍的,当时高源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母子一起看着镜头,笑的眼睛都没了。
妈啊妈,我真想你啊。
周围的人帮高源捡好照片,他道了谢,然后走出养老院大门,回头看的时候,正好能看到刘卿那天盯着的枯树伸出院子,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挥手道别。
高源转身去了二姐家。
母亲走后,二姐就把老父亲接过去照顾,老人看到高源,哭着说:“老四啊,你怎么两个月都没来看我了?”
“爸,对不起,我来了,”高源坐在老人面前,握住老人的手,“我现在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