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日子长长且常常


这雨,下个没完没了。

一连三天,缠缠绵绵的。倒也不是那种倾盆的、哗哗作响的雨,只是绵绵的,细细的,带着些执拗的劲儿,不紧不慢、不疏不密地落着,像一位极有耐心的说书人,絮絮叨叨地,将一段老掉牙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

檐下的滴答声,是它唯一的节奏,日里夜里,听着倒也成了习惯。

原计划着要去下地,将那已熟透了的花生薅出来的,这下也全然不行了。

泥土吸饱了水,成了黏稠的浆,一脚下去,怕是半天也拔不出来。于是,人便被这雨困在了屋里。

每日里,活动的地方,便只是这一方庭院了。

最常做的,就是待在画室,泡一壶茶。看那热水冲下去,茶叶打着旋儿舒展开,一股子暖烘烘的香气便升腾起来,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湿漉漉的空气,倒也成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耳朵里,是那雨声。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敲在屋檐的青瓦上,清脆,又带着些空灵的回响。

这声音听久了,心反倒会静下来,仿佛那雨滴不只是落在瓦上,也一点一点地,敲去了心里的些微烦躁。

坐茶台抬头就看见,那株桂花树,静静地立在雨里。叶子给雨水洗得油亮油亮的,绿得深沉。

那些细碎的、黄色的花苞,藏在叶间,被这连绵的雨一催,似乎比往年更沉甸甸了些。

它们不声不响的,只是将那幽幽的、断断续续的香,混在雨气里送进来。

这香,便不像晴日里那般热烈扑人了,是含蓄的,清冷的,需要你静下心来,细细地嗅,才能从一片潮湿中,捕捉到那一缕甜。

这雨里的桂花,倒像极了某些不善于言辞的心事。

写字亦是日常。不知怎的,这一段喜欢上了章草。买了急就章和月仪贴,还有书谱,是王炳建老师的,很是喜欢。

那字迹,带着汉魏的古拙,苍劲,却又不失法度。临帖的时候,心思便全然凝在了那笔尖的起落转折之间,外头的风雨,仿佛都远了。

写累了,便将笔搁下,喝喝茶,和阿姐说说话。手并不闲着。

盘里有一些无患子,是我从江南带回来,欲作手持。专门买了打孔专用工具,一颗一颗地给它们打孔。

这活儿极细,也极磨人性子。手要稳,心要静,将那细小的钻头对准珠子的圆心,轻轻地、慢慢地旋进去。屋子里只有钻头滋滋的声响。

阿姐说,这声音是放大版的蚊子叫。哈哈,这反反复复的过程,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帖。

雨稍停歇的片刻,便拿了小筐,转到屋后。那一片紫苏,长得正疯野,紫色的叶片背面,脉络清晰得像画上去的一般。梢头已经开了一串串细小的、淡粉的花,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别有一种楚楚的风致。

采下那些最嫩的叶子,回来洗净,晾在竹匾里。又切了姜,拿出米,准备做紫苏姜米茶。

做这些,需要的是耐心和时间。把姜和紫苏叶切成细丝。干锅开始炒制,先放姜丝,来回翻动,待炒制半干,加入大米,依旧是不停的翻动,很费胳膊,待大米微微有变色,姜丝也变干,加入紫苏叶,继续炒干即成。

做这紫苏姜米茶,仿佛是一场与草木的交谈。看着那些紫的、黄的、白的物什在微火下渐渐失了水分,收敛起张扬的性子,散发出一种混合的、温厚的香气,心里便觉得满满的。

沸水一冲,喝到嘴里,那股暖意能从喉咙一直落到胃里,驱散了这雨季带来的、骨头缝里的那点寒意。

从前总觉得,生活要有些波澜,有些远方才算得丰富。

待年岁渐长,方觉得这话或许不全对。丰富,未必是向外索求的。

能安于这一隅,听一场雨,写几个字,做一串珠子,甚至只是为一杯茶费些工夫,这些微末的、素朴的事情,细细品来,内里竟也藏着无尽的滋味。

生活大约便是如此吧,它一面用琐碎将你围困,一面又悄悄递上了解药。而我们,便在这困与解之间,被不知不觉地治愈着。

窗外的雨,仿佛又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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