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六十里,有个地方叫燕郊。在大清朝,这里有座天子行宫,是皇家巡猎木兰围场的第一站,后来,也就沦落成一个普通的小镇子了。近年来,随着副中心战略的升级,燕郊这个地方声名鹊起,成了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地儿了。燕郊再往东二十里,就是本故事的发生地——北坞。
现在的患者,病治好了,给医生送面锦旗表示感谢,在张三先生那个年代是送匾。岳母说:“我刚来的时候(指嫁进张家的时候),家里还有几块匾,大的小的都有,上面的字也还能看的出来,落款有大清的,有民国的,里边儿有一块铜匾最显眼儿。”岳母说这块铜匾估摸有一米半长,七八十公分宽,一指多厚,上面有字,跟匾铸在一起,很沉,两人都抬不动,放在倒座房里好些年,长满了绿锈。
那么,这块铜匾是怎么来的呢?这就要说到燕郊这个地方了。
燕郊处于北平和天津卫之间,古代有一条连接着京津、向北出古北口进大草原的商道,这条大道就从燕郊经过,因此燕郊自古商业繁荣。许多人通过经商挣了钱,挣了钱的人家广置田产,成了大财主。
其中有一家,姓甚名谁已不可考,这家的产业多了去了,字号遍及京津,田产房屋不计其数。俗话说“穷文富武”,有钱人家都会请些个武师到家里来,一来是看家护院,二来是教教家中弟子,练出个好身体,也免得好逸恶劳。可是,合该有事,这家的儿子不让人省心,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愣头青,有点儿浑,又跟着武师们学了些棍棒拳脚,觉得自己有功夫,就搁不开他了。整天带着几个小喽啰,可大街上横着走,遇上个看着不顺眼了,就跟人家找茬儿,一言不合就开打,这小子还天生手辣心黑,把人打得筋断骨折。街面儿上的青皮们看着他是个厉害角色,纷纷附庸过来,拜把子的拜把子,磕头拜师的磕头拜师,一来二去,他手下的人多了,这小子竟然成了当地一霸。他家里又有钱,手下又有人,出入成群,一呼百应,人混到这份儿上,没有不飘忽起来了,一飘忽,可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敢干了。这小子和他那帮爪牙,也就干起了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明抢暗偷的营生,百姓们有苦没处说,有冤没处诉,直把个商贾重镇、繁华之地搞得乌烟瘴气。
清末民初时代,京东并不太平,从马起乏、梁家坞,到邦均、蓟州一带,匪患横行,侠盗并存,著名的京东侠盗“白马李七侯”就活动在这一带。按说侠与盗是不搭界的两种人,但是,在那个特殊年代,人为了生存而为盗也是可以理解的,即为盗又还有底线、有助人之心,大概就是侠盗,这些暂且不论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天,这位恶少接到个请柬,说是有位口外(古北口以北,泛指今蒙古、东北一带)的客商想在燕郊开家货栈,前来拜拜码头,想请少爷去新栈给剪剪彩,少爷有心不去,但一看礼金不少,又是个露脸的事儿,到日子就带着俩手下去了。货栈在镇外,地方稍偏了点儿,堆货嘛,倒也不碍事儿。少爷这一去,就失踪了。到了晚上,家里人找来,只看到俩跟班儿叫人捆个结实,嘴里塞着布。一问,说少爷刚到这儿,就让人用枪顶上了,后来就带走了。打听货栈的主人,镇上人说那是几天有人给租下的,至于是什么人,没人知道。家里人没辙了。
三天后,一幅担架摆在这家门口,少爷全身是血,咽喉插着一把刀,身边一张字条:“为人不仗义,替天教训他。留下一口气,生死看造化。”落款“白马李七侯”。再看少爷,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
家里人赶紧请医治疗。京东一带,治金创最有名的就是张三先生了。这家人赶紧派人去请张三先生,可没想到,派去的人回来说,先生说了只坐诊不出诊,要治,把人运过去。家里人这个气呀,可没办法,张家的金创药是没有处买到的,只好用大车拉着少爷,跑了二十里路到西域堂,到了堂外正要进去,先生派人传话,说里边有病人,得等等。家里人急得直跺脚,可也只能干等着。一会儿,病人出来,家里人刚要进去,先生又传出话来,说还有人,再等会儿。就这样,等了又等,先生总不见。这家的老太爷瞧出来了,他带着家里人,来到堂门口,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先生,老朽只此一子,他死了我就绝后了,先生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就请您快给小儿治治吧。”
张三先生沉着脸,走到老太爷前,说:“您老爱子之心,我能理解。但,您老是否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被少爷打得筋断骨折,抬到我这里,他们的家人,哪个不是哭天抢地,象您老现在的心情一样呢?您看着少爷身受重伤,刀插肉里,您心碎了,可那些爹妈,看着儿子身上血肉模糊,难道,他们的心不碎吗?”
老太爷至此是痛悔前非,涕泪纵横,磕头如捣蒜,表示从此再也不放纵儿子,劝儿子也要痛改前非。张三先生见其心诚,便开始给少爷治疗,起刀,上药,包扎,数日一换药,数月后,少爷伤愈。经此一事,少爷心有所悟,加上老太爷劝导,从此幡然醒悟,踏踏实实过起了日子,当地百姓再不受迫害了。这家人为了表示谢意,就给张三先生送了那块铜匾。
后来,有人问张三先生,说医者仁心,他再是个恶人,可也是患者,受伤即重,您几次三番拖延,就不怕他未治而亡吗?先生说:“白马李七侯是侠盗,他虽手黑心狠,可为人极有分寸,下手极准。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他断的分毫不差。这个少爷,要是该死,也就不会给他留口气儿,还送回家了,分明是想教训教训他,你没见他身上没一处致命伤,咽喉的刀口上还涂着止血药吗?李七侯知道我,也知道燕郊到我这儿的功夫,所以这一刀扎得极有分寸。我也知道他的意思,这是给我留个活儿,让我劝浪子归心呢,这又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