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父家世代行医,至今已至五代。岳父家姓张,第一代医者是岳父的曾祖父,在京东一带颇有名气,人称“张三先生”,算来应是大清光绪年间的人,距今已有一百三、四十年了。张三先生最初在京东北坞村开了家药铺,坐堂接诊。这里是京东一带有名的回族聚居区,老先生就把字号取名“西域堂”。张三先生医术高明,周边十里八乡的患者络绎不绝,甚至西到通州(也就是现在的首都副中心所在地),东到蓟县(现为天津市的蓟州区)都有病人闻名而来,一来二去,“西域堂”的名头,也就随着患者的口碑,一站接一站的传了开去,张三先生就成了方圆百里内的名医。后来,张三先生把诊室开到了北京,和两位同仁一起开了家医院,叫“关厢医院”。解放后公私合营,这所医院逐渐成了国营医院并且改了字号,就是如今的“北京市回民医院”。
张三先生的名头可不是靠虚传得来的。老先生诸科皆通,最擅长的是儿科,然而最决活儿的,是治疗金创和毒疮。这两样儿,说病不是病,可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最不好治。但无论到了多么吓人的程度,只要有口气儿,老先生就能把它治好了。正因为这样,给治好了的人自然是感激不尽四处传扬,听过老先生名号的人也愿意随声附和,那些没听过、没看过的,大都也乐意当故事听来,再茶余饭后的流传下去。于是,这一百多年来,京东一带,关于张三先生的故事可就多了,有些甚至神乎其神。
由于岳父早年过世,关于这些故事的真假,我曾向岳母求证过。老人家年龄七十大几,进张家门儿五十多年,又是长房长媳,对张家的掌故颇为了解。老人家对真假不置可否,倒是对我讲了不少从她的长辈们那里传下来的故事,这可是正宗嫡传,不比江湖传言。从这些故事中,可以看到张三先生的医者仁心,以及医术的高明,由此可知他这么大名头儿由来的原因,从中也可以看出百姓对良医的怀念来。至于故事的真假,我看倒可以放在一边儿了。
我从中选几个小故事,不添油加醋,说给您听,听对了劲儿的,您也象先人们似的把正能量传一传;不对劲儿的,就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故事也比较多,一次可能说不完,那就写个系列吧。为了让后看到的人明白个来龙去脉,每个故事前都把这些字摆在篇首儿,算是个引子吧。
(四)
一日,张张三先生起来遛早儿,那时天刚蒙蒙亮,初春的早晨,小风儿清凉,柳芽儿还没有完全拱出来。先生从后门出来,绕过后坑坡儿的芦苇荡,沿着小河沟儿往北走。路上还没什么行人,那个年代不象现在,没有上班早高峰,早起的人,不是推着驮车赶集卖东西的,就是背着驮筐拾粪的,遛早儿的就只有张三先生。先生遛着遛着,就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背着个筐,一看就知道是个拾粪的农人。老先生开始并没在意,可是不经意间看了几眼,先生就停下来盯着这个仔细瞧。只见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有点怪,他一边走一边不时耸耸肩,同时往后歪歪头,用衣领儿蹭他的脖子。老先生看了一会儿,追了上去,说:“伙计,你等等。”
那个人起先没注意,冷不丁被人喊住,他吓了一跳。他停下来,歪着脖子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长大褂儿的老头儿站在跟前,这人有点没好气儿,说:“干啥?大清早的嚷嚷,吓我一跳。”
张三先生刚才就有点疑惑,看了他转头的样子,心里就更有底了,说:“伙计,我问你,你这两天是不是觉得脖子老别扭?”
那人说:“是啊。”
“是不是有点儿疼,摸着还有点鼓包?”
那人说:“是啊。”
张三先生说:“伙计,你长疮了,你这得的是砍头疮,这玩意儿厉害,你得治。”
那个人抬头瞅瞅张三先生,说:“哪有那么邪乎,不就是长个疙瘩嘛,回去我糊块膏药就行了。”说完就要走。
先生一听,知道他显然没拿这病当回事儿,赶紧把他拦住,说:“慢着伙计,你别不当回事儿,你这是恶疮,叫砍头疮,要是不抓紧治,时间长了脑袋能从脖子这儿烂掉了。”
那人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他推开先生的手,瞪着眼睛冲先生吼:“你这个怎么回事儿?咱谁也不认得谁,你大早上的就咒我怎么的!”
张三先生无奈,只能自报家门,说:“我是这村西域堂的张先生,你听说过吧,我不蒙你,你得赶紧治。”
老先生本想报出自己的名号,一般周边的人都听说过,这个人兴许就听话了,谁知这人说:“我没听说过你,我从外地来投奔亲家刚没几天。我没钱治,我也没大病,你们当大夫不就是爱说人家有病嘛,好糊弄人家俩钱儿。”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搁谁也没法聊下去了。老先生无奈,只得说:“伙计,你也甭跟我急眼,我把话撂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一准儿得上门来找我,你记好了,我是西域堂的张先生,你到别处都治不了。”老先生说完扭头儿接着遛早儿去了。
堪堪过了一个月,这天上午,张三先生正在堂里给人诊治,忽听外边闹闹哄哄起来,先生问身边怎么回事儿,回答说外边来了群人,用门板抬着一个人,说是病危,想加个塞儿进来,别人不让,就这么吵起来了。老先生想了想,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快来快来,晚了就没命了。”
大家纷纷向两边让,老先生来到门板前,只见那个拾粪者躺在门板上,气息奄奄,脖子上流脓打水,没有一寸好地方,满院子都是臭气,整个脖子全烂了,家人围着一圈儿哭哭啼啼。老先生又急又气,说:“都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儿抬过来?”
家里人哭道:“他不让啊,说穷病穷治,糊块膏药就行,谁想越糊越烂,脑袋都快掉了~~。”
先生让人止住哭声,拿来一应用具,沉声道:“伙计,今天你来我这儿,命算保住了,但是,这个疼,你可得受一下。”病人用眼光回应。先生用刀把脖子上的腐肉一一清理干净,又敷上一种药面儿,包扎好后,嘱咐病人家属,三天后再抬来。家属说:
“您给开点吃的药吧。”
“不用,”先生说:“这疮虽然厉害,但终究是外创,他心里没事儿,就是瞎糊膏药,给弄烂了,治起来麻烦点儿。”
三天后,病人又被抬来了,先生打开包扎,众人一看,也真是神了,病人脖子上那一圈烂肉的地方,虽然没长好呢,可都结痂了,先生又给敷了次药,嘱咐半月后再来。到一个月的时候,病人自己来了,先生又给敷了次药,嘱咐说不用再来了。
所有的药费,先生一个子儿也不收,病人家确不过意,到秋后给先生送来一车大白菜,说是用病人拾的粪种出来的,口儿甜,好吃!
我问岳母“那个药面儿,是不是就是白降丹?”老太太说不知道,说老人们也没传下来。我想应该就是白降丹,在我心里,只有白降丹才能有那么灵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