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记
(三)
我有时候想，别墅里安心地下棋和放松地聊天，是对跑路和盘问的补偿。有个买得起别墅的朋友，常邀下棋，可算值得炫耀的雅事。人到中年，很难交到新的朋友了，老朋友往往都要走散，更不要说爱好相近还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还是不要太过拒绝老李的盛情为好。
住别墅可能真的寂寞。我翻到过推销别墅的杂志，上面常写“别墅=家族生活”，尤其那些把别墅作为第一居所的人。老老小小、上上下下，住在一栋大别墅里是适合的。但现在家家都是小家庭，老李一家也只三口人，加上的保姆，四个人住着几百平米的三层楼房、花园和地下室，没有人来人往肯定冷清了。或许买房子，买的都是自己对生活的想象，老李在买房子时想的就是大房子里众星拱月、人来人往。
其实，我对自己作过心理分析，少去下棋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买不起别墅，去一次就受一次刺激。每次下完棋，开车回城里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同老李的差别。
老李家有海外关系，祖父那一辈有人出国定居，哥哥的家也安在国外，人家的见识从小同我不一样。受人指点，老李很早就开始一边上班，一边做生意。最开始倒腾服装，后来批发零售手机，靠着海外的支持。生意上路以后，老李夫人果断地从小学教师的岗位辞职下了海，专心开公司，赚到了不少钱。老李的身心全扑在生意上，在工作上只是应付着，上班反而成了他的副业。逢年过节，老李会给公司领导送点礼，有时候小团伙搞活动，他意识很强主动掏钱买单，遇到晋升和评选，又次次都先亮出不参与的底牌。如此一来，老李人畜无害，人见人爱，头儿也不给老李派过多的活，算是无声的支持着他的生意。
我不可能有生意脑袋。家在农村的小镇上，爸爸最大的“官职”当过村干部，两个妹妹都在家乡的镇上生活。前几年亲属全成了失地农民，正等着搬入拆迁房。从小自然没有谁传授生意这一课。我一心老老实实要在工作上进步，意识里只有“埋头苦干”四个字。我媳妇一样也是上班族，普普通通一个人，工作后有人介绍认识的，背景同自已一样，姐弟也在农村。奋斗多年，我职级倒是做起来了，开个会坐在主席台的左右边角上，有时候还能发个言。公司的大事参与和知道得多一些。但是这些在老李那里，也刷不到存在感，因为老李不关心公司的事情，从来不问谁好谁好、谁高谁低，老李沉浸在自己的生意里，对公司的事情最多淡淡地谈一下而已。
靠着两口子那点上班的薪酬，我根本不可能买得起别墅。至今住在一个普通的楼盘里，房子不是很向阳，晒个被子还要去顶楼去拉两根绳子。
不仅是别墅，再说两人的女儿吧。 两家小孩差不多一样地大，同样是独女。现在却不同的状况。
住进别墅后，青青才回国工作的。我看到过几回，长高好多，有着小小的明星脸，穿着专卖店买的成衣，色彩搭配青春，有年轻人的活力。青青每次知道我来，都会来打招呼，有时候人在楼上，会叮叮咚咚地走下来，叫王叔叔好，落落大方。
“哟，青青长得好漂亮了。” 我由衷地赞叹，青青不在场对着老李两口子也赞。从小看着青青穿着小花裙裙，象只丑小鸭，没有想到成了气质不凡的美人。
老李把女儿送出国去混了一圈，回来在政府的投资公司找到了工作，也不知哪来的关系，老李肯定有一些投入的。老李还买了一个迷你的奔驰，送给女儿代步。
我女儿平凡得多。只拿穿着来说，打扮得还很老气，好象就没有浅色的衣服，深色的衣服式样古旧。女儿常窝在家里，不愿出门。媳妇担心她谈不成男朋友，媳妇讲过，女儿现在都不穿高跟鞋，不仅百分百没有谈男朋友，而且肯定也没有男生追求她。“天天穿着跑鞋，男生要跑多快才能追得上？”我也只有自嘲地说。
我女儿在国内上了一个普通的本科，勉强找到了个工作，单位待遇一般，天天坐地铁去上班。女儿常给我吐槽，公司经常让加班，招来我生气地批评，“年青人哪有不加班的？加班的公司才是一个好公司，没有事情做，公司也该垮了。”
别墅连接着子女，想起来有点沮丧，但我受的刺激不能讲出来。每次下完棋回家，从不向妻子说起老李别墅的详细情况，更不愿说人家女儿的情况。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媳妇，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她理应有所求，而所求的内容，基本上都来自身边的人物的拥有。因为下棋的关系，我老口子对老李夫妻知根知底。现在人家住别墅，自己住楼房，女儿还没有人家出色，我讲多了，很怕引得媳妇艳羡。
媳妇哪里知道别人的奋斗。当年老李最初做手机生意的时候，快递业没有现今发达，寄货品都是去邮政局。老李寄了一箱子手机到外地，为了省钱，没有申报保价，那一箱手机是当时的大部分本钱，值六十万啊，居然寄掉了，一个月没有音讯。老李几乎都要崩溃了，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形销骨立。强打精神到处去查找，跑到邮局请人吃了好几顿饭，最后居然找回来了，大难不死了一回。就算生意上路了吧，各种铺货、收款的事务，老李除了坐班和下棋外的时间都泡进去了，一刻不停。那种担惊受怕、熬更守夜的日子，我自己不愿意经受。别人有的，都是努力换来的。
我四十八岁了，比老李小两岁，对职业、金钱、朋友完全看得开。但是女人总物质一些，这些看法又怎么能给她讲能讲透？但凡一讲，媳妇就说，“你在公司混得好点有什么用嘛 ，人家老李住着别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