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十二日,是个刻进记忆的日子。天空湛蓝,阳光泼洒在安远县城的水泥路上。早饭刚过,锣鼓声就从四面八方响起来,鞭炮碎屑像红雨般落满街巷。人群簇拥着一个个胸戴大红花的年轻人,走向县里各个集合点。最后,所有下乡知青都被送往灯光球场——那是我们第一次以“知青”身份被这座小城隆重告别。
人群中有我和我的同学们。大红花在胸前簌簌颤动,如同我们忐忑又兴奋的心跳。

当年高中毕业后,学校和有关部门就多次组织我们学习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的 指示,学习邢燕子、侯隽等老一代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典型事迹,而且尤其注重 "扎根" 教育。教育归教育,我们也不知道,这 "扎根" 教育到底入没入心,这根到底会不会扎在农村。
我们被安置在离县城30公里的孔田公社组建了岽背岗知青队。同时入队的一共31个知青,16个男队员,15个女队员,大部分是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有趣的是,组织上也许发现了什么问题,在我们下乡还不到一个月,"追加" 给我们队一名女队员,而且是一名共产党员! 这使我们队的男女队员比例达到一比一。队长开玩笑说:“这是革命工作需要,也是自然规律嘛”!
而更为巧合的是,在通往我们驻地的路口边上,有两棵碗口粗的松树、杉树,它们的主干是分别生长的,而树兜树根部却紧紧缠绕在一起。我们都称它们为 "合欢树" , "扎根树" 。这一切好像都给我们一个暗示,你们在这扎根吧!
然而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知青队的安定和平衡在满周年的时候被打破了,有12位队友按政策安排进县茶果场为国营工人,离开了岽背岗。这一年来,大伙儿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重活累活男队员们主动多干些; 有些男队员 不会干、干不好的则由女队员安排代劳了。比如队里女队员按住房一对一帮助男队员洗床单被单等,还有些偷懒的男队员连衣服也请女队员代劳了。尽管是朝夕相处在一起,但并没有萌生出 "扎根" 的迹象; 这么频繁的交叉碰撞,竟然也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
按照当时的知青政策,知青下乡满两年以后,才可以根据需要参军、升学、招工。在第一批队员离队后,又及时补充了十大几位新队员。随着两年期限的到来,老队员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岽背岗,参军入伍、上学读书,更多的是被招工进城。新队员中有一批是赣州知青,出于管理方便等原因,一年多后他们也划分出去单独组队。这样,仍留在岽背岗的队员就所剩不多了。
1978年以后,国家逐步调整了知青政策,当年县里的高中应届毕业生成了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在岽背岗,新老队员大概不到十人。年底,县里大招工,队里的队员全部被招工录用,离开了岽背岗,我也是其中一个。
岽背岗知青队从成立到撤销,整整五年,我是自始至终的亲历者。五载青春作土,我们没有长成岽背岗的树,却都带着它的泥土走向四方。这些年每当遇到老队员,说起当年谁挑柴火扭了腰、谁夜晚烙的饼好吃、谁偷喝了煮蛇的原味汤,笑声里总能尝到山泉的甘洌。原来有些根,本就不是扎给土地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