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一句话,人生就像乘坐一列列车,驶向终点站——死亡。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太悲催了?毕竟我们只是列车上的乘客,哪能螳臂当车。因此,我选择了躺平,目送着车窗外缓缓流过的站台。
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人造钢铁,冷漠感油然而生。
从格兰约州伊库斯拉哈市出发,前往福拉尼亚州罗亚市的横贯大陆铁路——飞天号。
它是人类目前最快的交通工具,只需五天就能横穿广袤的尤纳利亚大陆。
虽然在报纸的黑白照上见过几次,但像这样亲眼见到实物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自己很快也要搭上这班车了。哎,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呵呵,人类引以为傲的智慧结晶就在眼前,你就一点感慨都没有吗?”
我的雇主在一旁说道。一副得意的表情,就像这列车是自己造的。
“……你得意什么呢?”
“这可是我老师库尔特·考维恩的功绩。夸耀老师的伟业有什么不好?”
我不理会趾高气扬的雇主,翻起手边的小册子。
“‘飞天号’可是在半年前才完成的。考维恩红衣主教不是在十二年前去世了吗?”
听到我的指漏,她恨恨地咂了咂嘴。
“你真是吹毛求疵。这样可讨不到淑女们的欢心。”
……这里哪有什么淑女啊?
我一手拿着巨大的旅行包,又低头看着脚下的两个箱包,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然,这些不是我的行李。上次旅行的时候我就暗暗想,为什么这家伙行李这么多。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提行李的人的心情吗?
“好了,差不多该出发了,把行李搬到客房吧。”
说着,她单手拿着自己的小包,踏上了列车的舷梯。她似乎根本不理会我的感受。
我苦着一张脸,两手硬抱着比剑重十倍的行李,跟在她身后。人生第一次搭上横贯大陆的列车,要是没那么沉重,心情应该会很愉悦吧。遗憾的是,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吸了泥水的棉花一样灰凄凄的。
“嘿,你在干什么?快走吧,剑。”
她双手叉腰,始终保持优雅的姿势,向我投来责难的视线。我第二次叹了口气。
“……哎。”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的名字叫剑(Sword 索多)。
是眼前这个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女人——小说家芭达隆·佛罗斯特,雇佣的过时的雇佣兵。
这就是我。
飞天号的车票价格可真是不菲啊,不同的目的地价格还不一样。如果要去大陆的尽头,那可就得花去街道工厂工人一个月的辛苦血汗。如果想要订带卧铺的高级客房,那可得花上一大笔让工人们都为之汗颜的钱。
实际上听到芭达提起车票的价钱,我不禁咽了口口水,脸色煞白。这可不是小数目,只能默默祈祷没有从这次的报酬中扣除。
“这真的是在车上吗?”
我把行李放进客房,四周环顾一番。两张床铺整洁舒适,写字台上放着笔墨纸张,窗边还有一张柔软的皮沙发,化妆台上摆着几个精美的化妆品。这里的服务真是一流啊。
“’女王甜心’,”芭达自豪地说,“这是专为尊贵的淑女长途旅行而设计的最高级客房,很厉害吧?”
看着两眼放光的芭达,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跑个路,有必要这么铺张吗?”
“得住上五天呢,理当精心准备,况且和之前的新作品的销量相比,”芭达得意地笑着。“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佛罗斯特上周发表的长篇小说新作,不出意外地再次征服了读者的心。希望续篇的热情呼声已经变成粉丝来信,纷纷涌向出版社。
虽然芭达对有史以来最高的销售成绩非常高兴,但我个人却感觉不太好。
因为这家伙要写那个故事的续集,就意味着作为其原型的我必须遭大罪。
“真是暴发户的恶趣味。”
我不耐烦地说,芭达不高兴地“嗯”了一声,撇了撇嘴。
“这个房间是上流阶层专用的客房,不是随便一个高收入者就能入住的。政府重要人士、经济界重要人物等有一定地位的客人才能订,而且只能和淑女一起预约。”
“所谓政府要人”,我想起一件事。“那个圣女哈凡迪亚来的时候也住在这里吗?”
顿时,芭达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圣女,哈凡迪亚。
在初春的红衣主教事件中遇到的少女(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具有少女容貌的人)。就结果而言,我们只是被她描绘的剧本牵着鼻子走。这对本来就是作家的芭达来说,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房间是无辜的。”
霎时露出懊恼的表情,但不久,芭达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说。好不容易订的豪华客房,心情可以理解。
这个女人,平日里总是装作一副大人物的模样,但实际上却隐藏着一种出乎意料的世俗。就算你指出来,她也会不高兴。所以,还是不要涉及这个话题了。
我把行李放在角落,再次认真观察了一番。虽说做工豪华,但终究只是列车上的一间客房。就面积而言,多少有些局促。
“那,这五天一直都在车上吗?有够烦的。”
“不,严格来说是中途在阿鲁诺伦停一天。”
“在皇都?”
“对,明天傍晚吧。虽然还是可以住在这里,但机会难得,那天上街住我的别墅吧。”
你有别墅吗?
你有别墅……!
虽然有点冲击,但如果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女人就会装腔作势,所以我努力保持冰块脸。
“也就是说回家了?”
“嗯,大概是这样吧。剑,你去过皇都吗?”
“……啊,因为工作,只有一次。”
令人恶心的回忆。也不想回忆。
“有家我很熟悉的咖啡馆,午餐很好吃,而且碰巧维里提斯也因为工作关系返乡了,说不定在哪里能见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我沉默了。
维里提斯·耐茨。
作为芭达的好友,圣女哈凡迪亚身边的女骑士。
说实话,我不太信任那个女人。
至少在初春事件上,充当圣女策略帮凶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女人。
“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芭达说道。
“作为护卫,这种警戒心是可靠的,但没必要那么神经质。”
“……几个星期前,我觉得她辜负了我的信任。”
“最在意这件事的是维里提斯,所以反过来,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惊讶地说。
“你们关系真不错啊。”
“不是关系很好,而是感情很浓。”说着,她的眼神变得遥远。“如果共享的东西都一样,那就更不用说了。”
以前听过的这个女人的往事断断续续地浮现在脑海中。我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为了消除这种阴郁的气氛,她调皮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是也有这样的朋友吗?”
“朋友?”
“特别是那个金发雇佣兵,说句老实话,你们的关系看起来相当好。”
我不由得板起脸来。
“啊,是啊,我们的关系好到简直要火拼了。”
从我嘴里只说出了缺乏抑扬顿挫的回答。一张金发面带狰狞微笑的脸一瞬间掠过脑海,我先在脑内砍成两半。不,还是切成麻瓜吧。
芭达可笑地窃笑着。
“那么,这次旅行会在哪里与他重逢呢?”
“别这样,太不吉利了。”
我厌烦地脱下外套,坐在床上。光是想起那家伙,我就觉得浑身疲惫。于是,
“呣......”
适当的柔软托起了我的体重。至少和我宿舍的床没法比,非常舒服。如果说平时的床是干巴巴的饼干,那么这张床就是刚烤好的薄面饼。我不由自主地躺了下来。
……哦——,真是太棒了。所谓的好床就是不一样,我觉得给我五秒就能睡着。
“你、你为什么睡那里?”
“啊?怎么了啊?”
我坐起身,看见芭达不满地俯视着我。
“床的距离太近了吧?”
“是吗?”
我又看向窗边的另一张床。大概间隔足够一个人,挺充裕的空隙。
“很近啊,你睡沙发吧。”
“哈?”
我皱起眉头,不知所以。
“不是,那为啥要选有两张床的呢?”
“什,什么为什么?”说到这里,芭达一时语塞。“因为你会误以为只有一张床。”
“什么啊?”
“什么……所以……那个”
不知为何,芭达的话语含糊不清。脸颊微微泛红。
“呃……误会......想睡在一张床上……”
―――。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脸愕然的芭达。我一笑置之,缩了缩脖子。
“天上不可能下标枪。”
“什……”
芭达的脸比刚才红了一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明显生气了。
……看来我刚才说错了什么。
我感到额头上冒着讨厌的汗,不由自主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让这家伙不高兴,就意味着向我提出无理要求的程度也会随之上升。
“等等,别误会。”我开动大脑,从上次旅途中吸取教训。“我刚才说的那话,只是单纯地作为佣兵对雇主的敬意,并不是说你没有女人的魅力……”
芭达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真是个很有绅士风度却很蠢的男人啊。”
“总比那些狡猾的流氓强多了吧?”
确认她的尖刀收进刀鞘后,我松了口气。芭达对我的随口一说目瞪口呆,只是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再次盯着我的脸。眼神很认真。
“……真的吗?”
“什么?”
“我很有女性魅力。”
这次轮到我叹息了。我移开视线,一边搔着头,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
“……恕我直言,你绝对是个‘好女人’。”
“只是外表吧。”我把这句补充吞了回去。我就是这么聪明。
“啊,这样啊。”
芭达冷冷地说完,背对着我。脱下穿在身上的蕾丝夏季外套,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掸去灰尘,然后挂在衣架上。在这期间,她完全没有把脸转向这边。
……哎呀呀。
真是的,好懂的女人。
这时,车内响起了刺耳的声音。那是宣告这次旅程开始的汽笛声。地板慢慢地动了起来,感觉与身体有些不协调。列车好像发动了。
“那么……”
当她回过头来时,表情又变回了往常的小说家芭达隆·佛罗斯特。
“我们先去餐车,边喝咖啡边看风景,像个优雅的旅行者一样,呐”
说着,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高兴。
“剑,你也来,我请客。”
对于她的邀请,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吹得什么风?”
“这有什么好顾虑的?”芭达意外地皱起眉头。“这不很正常吗?”
我的脸上浮起干笑。
我注视着得意洋洋地走出客房的芭达的背影,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