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地上的手机

3月27日，星期二，阴。

早上起来，我闷头闷脑地起床，跟米粒道了歉，她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还早早地准备好了早餐。我们一起吃完早餐，米粒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吃完早餐，她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说要出门会友。我也收拾好了提包准备出门去学校了。我们一起出门，在地铁站分手。

今天是林菲尔失踪的第六天。我不像平时那样，等到上课铃响前几分钟才到教室，而是一到学校将包放到办公桌上后，立刻到教室查看情况。

初三年级楼层，大多数教室已经书声朗朗，济济一堂了，只有我们班还是稀稀拉拉几个人。我来到教室，他们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各干其事了，好像和往常一样。

我一边在讲台上整理上课用具，一边眼睛飘向门口，我在等那些乌云的谜团被风吹散。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教室。早读快结束了，林菲尔没出现，武艺没出现，但沙涛和黄宏却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揉着朦胧的睡眼，冲进了教室，顺带胆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悠悠地翻出书本。

我心理打着鼓：这俩小子，昨晚到底鬼混到几点，今天困成这个样子，还来上课，真是令人想不通！以往他俩可是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最近一段时间，一次课也没缺，真是奇怪。而以往，几乎不曾缺课的武艺，倒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不见了。

零零零~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李明丽面色阴云地走进来，冲着我敷衍地点了一下头，这可不是平时笑容满面，大大咧咧的李明丽。

我走出教室，站在后门处观察语文课上的情景。学生松松垮垮地坐着，有的靠在后座，有些趴在桌上，有些交头接耳，有些一直埋头看自己的书。李明丽一个人，对着电脑机械地念着ppt上的内容。

埋头一直看书的同学是唐琬，她几乎没有抬起头看黑板一眼，像是在躲避李明丽似的。趴在桌子上的是沙涛和黄宏，正在补昨晚的觉呢。中午午休时，我一定要找他俩好好聊聊。

现在当务之急先是给武艺家长打一个电话问一问，他是否回了家或者跟家长联系过。其次，跟校长商量一下，如何回复林菲尔父亲。至于下午的数学课，我根本无心去备课了。

我回到办公室，翻开家校联系册，找到了武艺的家长电话。我拨通了武艺父亲的电话，简单寒暄过后，我询问武艺昨天有没有回家或者给他们电话，武艺昨天没来上学，今天早上也没来，而且没有写请假条。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暴怒声：臭小子，不好好上学还逃学，太不像话了。这么大了，也不懂得心疼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还不都是为了他能上学。我劝说道：您先不要生气，武艺这孩子平时都还挺准时出勤，偶尔逃课，也属于这个青春期孩子的正常现象。重要的是，我们要弄清楚武艺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电话那头立刻冷静下来说：是，是，是，刘老师。武艺昨天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们电话。我又问：他有没有经常联系的朋友和亲戚？请打电话问一问。我这边，也问一问班上的同学。有信息后，请及时告知我。

挂断电话后，我便起身去校长办公室，敲门无人应答，校长今天没来。那怎么回复林菲尔的父亲呢？人都失踪六天了，要是我是她的父亲，我想我早报警了。可是他没报警，不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劳吗？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正当我从校长办公室门口折返回座位时，我无意中看到教室后面的树林里有三个人，肖校长，李明丽和唐琬，他们在说着什么。李明丽，不是正在上课吗？校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唐琬也叫出来了？！

我一头问号，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等校长回到办公室。

不一会儿校长来到了办公室，我立刻起身跟校长打了招呼，并焦急地望着他。校长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找他，于是示意我去他的办公室里谈。

我跟着校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来不及坐下，我就开始着急地对校长说：肖叔，我们班现在两个同学都不见了，林菲尔，你知道的，失踪已经第六天了，他的爸爸等着我们回话；武艺昨天没来上学，也没有回家，你看我们恐怕不得不报警，让警察来帮忙了？！还有，我昨天在皇冠娱乐城，看见唐琬了，她在那里做服务生，我觉得这也很危险。唐琬说是校长您给她介绍的兼职，帮助她给妈妈挣医药费，是吗？

我嗒嗒嗒地倒出自己的担忧。肖校长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等我说完，校长慢慢点着一根烟，抽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林菲尔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今天亲自给她爸爸打电话，来解决这个事情。武艺同学的失踪，你再问问班上的同学，找找线索，暂不报警。至于唐琬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原因就是这样的，为了快速给她妈妈筹措医疗费，我提供给她了几个兼职机会，她选择了工资最高的一个，如果你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可以劝服她不要再去了。最近，你身上还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吗？

听完校长条分理析地处理完这三件对我来说非常棘手的问题后，我不禁佩服起他来了。我赶紧回答校长：最近这几天，好像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再发生我身上了，多谢校长关心。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我长舒了一口气，想着待会儿大课间约谈一下唐琬，放学后约谈沙涛和黄宏，寻找一些关于武艺和林菲尔的蛛丝马迹。不一会儿，校长离开了办公室。

第一节课后，李明丽垂头丧气，满面怒气地回到办公室。我其实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刚才上课时和校长、唐琬出现在教室后面的小树林，但看她现在的情绪状态，好像不是好时候。

没想到李明丽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色老头子，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来批评我？！哼！下次，再也不帮你了！”

我心里一惊：“色老头子是谁？难道是校长？不会吧？！他会让李明丽做什么呢？跟唐琬有关系吗？”

疑问更加深了！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等李明丽情绪平复后，我约她晚上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吃个晚饭。

听说我要请她吃火锅，李明丽脸上立刻笑容灿烂：“哎吆，终于等到你石头开花了，主动请我吃饭，虽然你是有妇之夫，但我完全不介意。”她是个大龄女青年，表面上过得自在潇洒，呼朋唤友，但其实常常一个人挺孤独。

大课间，我约唐琬到教室后面的小树林，询问她妈妈治病还需要多少钱？建议她娱乐城的服务员兼职最好不要做了。如果确实很着急筹集钱，我建议在学校做一次募捐活动。她点头同意了。

接着，我问她关于武艺的情况。上次，她告诉我前几天武艺总是在书本空白处写：“我要救她”，就问武艺是不是喜欢班上的某个女同学？她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但我隐隐感觉，唐琬对武艺还是比较有心的。我特别强调：她提供的信息对找到武艺十分重要，如果她知道请一定告诉我。

这是唐琬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说：“刘老师，我不知道武艺是不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别的女孩？！”我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写“我要救她”吗？如果他喜欢的是你，他是想帮助你筹措妈妈看病的钱吗？还是你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唐琬，咬着嘴唇，又低下了头，似乎想说又极力压抑着。

这时上课铃响了，我让唐琬先回教室上课。

我突然有一个猜测：如果武艺要救的人是唐琬，唐琬所遇到的困难并不是如她表面上说的那样简单，肯定也不是如校长说的那样轻松。

如果武艺要救的人不是唐琬，会不会是林菲尔？之前，我上课时发现他总是朝林菲尔的方向张望，林菲尔却一直没回过头看过他。

下午最后一节课，我分别找了沙涛和黄宏谈话。他俩的说法几乎一致：武艺最近一段时间，放学后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打篮球或者玩游戏，而是常常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他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有一次，沙涛上卫生间时，无意间听到武艺在打电话，说什么“我一定会想办法”之类的话。他们并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至于，林菲尔，他俩更是摇头，说跟她不是很熟，只是知道她最近一段时间，放学后，总是跟李明丽老师一起离开学校。我惊讶地问：怎么可能？李明丽老师不是住在学校吗？他俩笑着说：刘老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明丽老师在外面租了房子，放学后就回出租屋里，估计是跟男朋友同居了吧。

我听后，不禁哑然。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印象里，李明丽是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非常热心肠的人，我没想到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还秘密同居了。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林菲尔为什么放学后会和李明丽一起走呢？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晚上请李明丽吃饭时，再趁机打听吧。

关于昨晚在娱乐城遇到他俩的事情，我觉得也有必要一起问清楚。我开门见山地问：昨晚，你俩为什么去皇冠娱乐城？你们是怎么知道唐婉在那里工作的？他俩听后，面面相觑，很是惊讶。他们以为昨晚我没看清楚他们呢？！现在看来是瞒不了了，他们只好说：为了保护她。看来平时松松垮垮的学生背后隐藏着纵横交错的丝网。

放学后，我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李明丽一起走进学校附近的火锅店。我特意点了一瓶白酒，希望以此打开李明丽隐藏的秘密。

李明丽看我点了白酒，打趣的说：“怎么，今天准备不醉不归了吗？跟老婆报备了吗？”我嘴角微弯，平静地说：报备了，人家最近忙着呢。咱们今晚不醉不归。我们边吃，边聊，聊班上的学生最近发生的状况真让人头痛，聊上课的枯燥和同学们的被动让工作没有激情，最后聊到了校长。我故意抱怨起了校长：校长真是无情，林菲尔失踪都六天了，还在不准备让林菲尔爸爸报警，一心为了什么学校的声誉！而且最可气的是，竟然推荐唐婉去娱乐城那种地方做兼职，脑袋被驴踢了！

李明丽知道我是校长的心腹，所以平时在我面前对校长的评价十分谨慎。现在听我都开始抱怨起校长了，似乎卸下了警惕，开始打开不满的秘密大门。她接着说：可不是吗！不过，他不让报警，自有他的考虑。毕竟，林菲尔可是他选定的未来儿媳妇儿，他可不希望儿媳妇负面传闻上身。

听到这儿，我很惊讶：“什么？林菲尔是他选定的未来儿媳妇？”。

李明丽把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说：是啊，这你不知道吧。林菲尔爸爸是我们市里知名企业家，肖校长也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结亲，门当户对啊！

“可是......”我把后面的话咽了进去，我不想让李明丽知道校长的儿子和我是发小，而且是行动不便的残疾人。

李明丽看我有些半信半疑，便接着补充说：“是的，错不了。之前校长，常指示我放学约林菲尔，给他儿子牵线搭桥，创造机会。可是林菲尔好像还没有明白校长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玩。”

我竟然不知道一个学校的校长还能这样谋私！只能无语沉默。

那林菲尔失踪会不会跟校长儿子有关？记得李明丽之前说过：说不定林菲尔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了，要我不要担心。

于是，我问李明丽：林菲尔这次失踪，是不是跟校长儿子出去游玩了？

李明丽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据我观察林菲尔对校长儿子并不感冒。记得两个星期前，我带她去商场跟校长儿子见会面，之后我在咖啡厅等她，她是眼圈红红地回来的，头发还有些凌乱。

我突然想起了两个星期前某个放学后，她塞给了我一个纸条，急切地约我去公园，被我断然拒绝了。难道和这件事情，有关系？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一阵痛楚。

于是又赶紧向李明丽打听唐婉的事情：“唐婉说是校长介绍她到皇冠做兼职的，这件事你知道吧，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说到这件事，李明丽气不打一处来。她将面前新倒的一杯酒又灌了进去，眼眶里突然噙满泪水，像似自责，又像似悔恨。“校长，这个老色狼，之前撩拨我也就算了，可是他又看上了这个小姑娘。不仅如此，他还拿着我们之前的私密照要挟我，让我劝服唐婉去娱乐城工作，从而让他有可乘之机。”李明丽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些让人大掉眼镜的秘密。

“什么？！”我除了惊讶，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钦，你是不是很鄙视我？！我知道，你很不齿这些行为，但是我想让你认清楚校长的真实面目。虽然你和他有深厚的世家友谊，但是对他也需要提防着点。老狐狸，非常狡猾，无情！我打算，初三中考完后辞职，换一个新环境。”

听着李明丽酒后这些掏心窝子的真心话，我确实很震惊，同时也对这个平时大大咧咧，放荡不羁的人产生了几分好感和敬佩。

我一直是一个胆小谨慎，唯唯诺诺，不敢敞开自己的人，憋屈地苟活在权威和庸俗的日常里。这样的敞开真诚似乎为我氤氲迷雾的人生吹走了一些朦胧，让我多了一丝勇敢。

我们一边聊，一边喝，主要是李明丽在喝，大半瓶的白酒都被她喝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扶着李明丽走在稀稀落落的街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将她送回她的出租屋。然后我带着几分酒气，走在微凉的夜色里，追赶最后一班快要停开的地铁。我有意地加快脚步奔跑在电梯上。突然，身后有一股急如闪电的强力将我撞倒，我顺着电梯连咕噜咕噜地滚落，旁边的脚步匆匆跑过，同时伴随着“啪”的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我连忙抬起头向脚步跑去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两个背影迅速地跑远。钻心的疼从脚踝处传来，我无法爬起来追赶。我倒在地上，看见不远处一只手机闪亮了一下，是刚才两个掉落的。我努力伸出手臂够着了手机，手机上有一条信息，我打开一看：“武艺，救我！”可是，发信息的人却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我赶紧收起这个手机，挣扎着站起来。

刚好最后一辆列车到站，我单脚跳着上了地铁。地铁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在地铁上我赶紧给米粒打电话，请她到地铁站口来接我，怕她担心，我说我不小心下台阶摔伤了脚踝。接到电话的米粒气息有些急促，声音也有点不稳，我猜想她是担心了。我的内心里涌起一阵被爱的暖意，在这空荡的深夜地铁里，在这到处布满危险不确定的环境里，还有一个人牵挂着我。

4站地铁，15分钟，我到站了。刚出地铁，就看到米粒从站台另一头跑过来，她早早地到这里等我了，我鼻头一阵酸楚。米粒跑过来，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我爱她，我愧疚我曾深深地伤害了她。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感动中时，突然鼻孔里钻入一股淡淡的却是陌生的香味，这香味来自米粒的头发和脖颈。我抬起伏在她肩头的头，正准备仔细端详她时，她连忙俯下身去查看我的脚踝，急切地问：“怎么样了？伤到骨头了吗？”我笑着说：“没事，不小心崴了一下脚，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幸好只是些皮外伤。老婆，谢谢你来站台接我，打扰你睡觉了。”她直起身来，我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脸，她竟然画了淡淡的装，涂了樱桃红的口红。米粒最近越来越不一样了，这可不是以前的米粒了。当我正愣愣地欣赏她时，米粒架起我的胳膊，轻声说：“看什么啊，这么晚了，咱快回家吧。”

我幸福地跟着米粒出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