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白大夫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揣着一只掉瓷的搪瓷杯。
杯身“1978 卫生所”五个红字早已褪成锈色,杯口缺了指甲大的一瓣,像月牙。那缺口是三十年前的一场雪崩留下的,也是一场生命的缺口被补上的地方。
1978 年冬,暴雪封山。
二十出头的林述白背着消毒包、踩着雪橇似的解放鞋,冲进了海拔一千二百米的李家坳。
产妇李婶已经疼了两天,胎位不正,脐带绕颈。
他把搪瓷杯塞进怀里,里面是卫生所唯一的一瓶姜茶,用来给自己暖手,也用来给产妇续命。
山道结冰,他一脚踩空,连人带杯滚下十米陡坎。
杯口磕掉一块,姜茶洒得只剩底指深的一口。
他就用那一口姜茶搓热双手,又在火塘边烤了烤,才把手伸进产道。
二十分钟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压过了雪声。
李婶汗泪交加,说:“林医生,这杯子救了我们娘俩的命。”
那一夜,他把搪瓷杯当奶瓶,冲了葡萄糖水,看着新生儿嘬出第一口甜。
后来他调进县城,搬进十二层带中央空调的住院部。
行政科发过不锈钢保温杯、骨瓷马克杯、日本进口钛杯,一只比一只贵,一只比一只轻。
他却总觉得嘴唇碰上去是凉的。
直到某个深夜,他抢救完一名产后大出血的病人,坐在走廊长椅上,从抽屉里摸出那只搪瓷杯。
杯底还留着早年积下的茶山,冲一撮高末,开水下去,“咔啦”一声脆响,像雪块炸裂。
热气顺着杯壁爬满掌心,他忽然又摸到那年雪夜的温度:
零下十五度,火塘噼啪,婴儿初啼,世界在一只破杯子里重新滚烫。
如今搪瓷杯退居办公桌一角,杯身瓷片继续剥落,像一份缓慢拆解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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