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旧书箱时，我手指被纸页边缘划了道小口，渗出血珠的瞬间，看见压在最底下的错题本 —— 蓝色封皮磨出毛边，右上角歪歪扭扭写着 “陈屿”，是他的名字，也是我藏了八年的秘密。
高二那年，我和陈屿同桌。他总穿洗得发白的蓝校服，笔杆上缠着透明胶带（说是怕打滑），上课爱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被老师点名时，会慌乱地把摊开的漫画书往桌肚里塞，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我那时是班里的 “错题收集狂”，每道做错的数学题都要抄在本子上，标清错误原因。陈屿数学好，却总借我的错题本看，还在旁边写批注：“这道题辅助线画错啦，笨”“公式记混了，罚你明天带薄荷糖”。
他爱吃薄荷糖，课桌抽屉里总放着盒绿色包装的，上课偷吃时会递我一颗，指尖碰到的瞬间，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有次我感冒，鼻塞得厉害，他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悄悄把耳机塞我耳朵里，里面是孙燕姿的《遇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这个，通鼻子。”
教室顶上的风扇转得慢悠悠，风里混着粉笔灰和他身上的薄荷味，我盯着他写题的侧脸，突然觉得，夏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我开始偷偷在错题本里夹小纸条，写 “今天的薄荷糖有点甜”“你上课又看漫画啦”，他看到会在纸条背面画小笑脸，有时是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有时是只吐舌头的小狗。那些纸条我都夹在语文书的《氓》那页，因为老师说 “这篇讲的是遗憾”，我那时不懂，只觉得能和他传纸条，就是最好的时光。
真正让我心动的是那个雨天。放学时突然下大雨，我没带伞，抱着书包在教学楼门口等。陈屿骑着自行车过来，雨衣搭在车把上，看见我，他犹豫了一下，把雨衣塞给我：“我家近，跑回去就行。”
我攥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雨衣，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蓝校服很快被淋透，贴在背上。那天晚上，我把雨衣洗干净，晾在阳台，闻着上面淡淡的薄荷味，第一次失眠 ——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让心跳变得这么乱。
我开始准备告白。我买了盒新的薄荷糖，比他常吃的那款多了层水果味，想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再把写好的信递出去。信里写了 “我喜欢看你写题的样子”“我把《遇见》设成了闹钟”“我想和你一起考去南方的大学”。
可生日那天，我却没敢送出去。
那天早读课，我看见陈屿的桌肚里放着个粉色的信封，是班里最活泼的女生送的。下课时，那个女生跑过来问他 “信看了吗”，陈屿挠着头笑，耳朵尖又红了。我捏着口袋里的薄荷糖，突然觉得手心里的糖纸硌得慌，像有无数根小刺扎着。
后来我再也没提过告白的事。错题本里的纸条停在了 “今天的数学测验你考了第一，厉害”，他没再写批注，我也没再夹新的纸条。高考前填志愿，我填了南方的大学，他填了北方的军校 —— 我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他没问我要去哪，我也没问他。
毕业那天，班里聚餐，有人起哄让陈屿唱歌，他唱的还是《遇见》，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些。我坐在角落，看着他被同学围着，手里攥着那盒没送出去的薄荷糖，糖纸被我捏得皱巴巴的，薄荷味混着眼泪，涩得我喉咙发紧。
大学四年，我没再见过陈屿。偶尔从同学群里看到他的消息，说他在军校里训练很辛苦，说他拿到了优秀学员奖，说他身边有了个穿白裙子的女生 —— 照片里，他笑着，手里拿着女生递过来的奶茶，没了当年的青涩，也没了当年的薄荷味。
我把那盒薄荷糖放在旧书箱里，和错题本、语文书放在一起。有时整理东西会看见，却再也没打开过，像怕惊扰了什么。
再次见到陈屿，是在去年的地铁站。我刚下班，抱着文件袋往出口走，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很熟悉。
我回头，看见陈屿站在不远处，穿着军装，比以前高了些，也壮了些。他身边站着个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久不见，” 他走过来，语气很客气，“你也在这上班？”
“嗯，” 我攥紧文件袋，指尖又开始发紧，像当年第一次接过他的薄荷糖时那样，“刚下班。”
我们没聊几句，他的手机响了，是女生的家人打来的，他接电话时，语气很温柔：“妈，我们马上就到家，买了你爱吃的水果。” 挂了电话，他朝我笑了笑：“那我们先走了，以后有空再联系。”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女生偶尔会抬头跟他说话，他会侧过头听，像当年听我讲错题时那样认真。地铁口的风很大，吹得我眼睛发涩，我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雨天，他冲进雨里的背影，蓝校服被淋透，却还笑着说 “我家近”。
那天晚上，我打开了那盒没送出去的薄荷糖。糖已经过期了，硬得像石头，薄荷味也淡了，只剩下股涩味。我把糖倒在手心，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突然哭了 —— 原来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遗憾，像没说出口的告白，像没送出去的薄荷糖，像那年夏天永远不会再转回来的风扇。
现在，那本错题本还放在我的书架上，蓝色封皮上的 “陈屿” 依旧清晰。有时我会翻开，看见他当年写的批注，看见那些夹在里面的小纸条，看见我没送出去的薄荷糖的糖纸 —— 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标记，刻着我整个青春的不敢，也刻着我整个青春的爱而不得。
或许，这就是初恋吧。不是所有喜欢都能有结果，不是所有靠近都能有未来，有些遗憾，会像薄荷糖的味道一样，留在记忆里，涩涩的，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起，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个穿蓝校服的男生，想起那句没说出口的 “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