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处民俗博物展中,见到不少北方农村过去常用的老物什。土胚墙的长钉上,静静地挂着一件旧灰筛,恰似姥姥刚刚用过顺手挂上去的。不由驻足凝望,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吃了吗?”这些关乎吃喝的朴素问话,是姥姥与我日常交流的中心话题。常常给在生活和学业上遇到困境时无助的我,以温暖与慰籍。仗着这话撑腰,在升腾着热气的饭菜与写满尴尬与无奈的成绩单之间,敢于大胆忽略妈妈苛责的审视,伸手时带着忐忑的内心,选择直取碗筷。长大后才明白,“孩子吃了吗”是姥姥最能拿出手的爱。 扣在灰筛下面的老母鸡,发出炫耀的鸣叫,姥姥方才起身,迈出小脚,直奔窗下的麦秸鸡窝。这当儿,听见小院外二舅和万成舅唠叨几句庄稼的长势后,出现在姥姥背对着的小院口。“唛(妈)……”,二舅亲切而又熟悉的腔调,透过玻璃窗户,让在炕上歪着身子似睡非睡的姥爷欠了欠身子,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子,一手在节目早已结束的收音机上重新调起了台。“吃了吗?”姥姥没有直视二舅,但语声里不容质疑地饱含着母性特有的温情。
灰筛下重获自由的老母鸡,兴奋地跳下,“咯咯哒”叫个不停,飞奔着从小院口窜出去。“嘚,刚才外面还有个卖韭菜的”二舅看着姥姥转身过来,手里正握着的一枚红皮鸡蛋。“ 呸!怪道呢,和你爸一个模子,成天就知道吃,一提吃就走不动的把式”姥姥连忙摆手指着屋里,含笑薄嗔道“才下过雨,茅瓮快满了,咋不思谋着干个营生?”。“前头从鸡屁股里抠了几颗蛋,刚眊了亲戚,好歹又攒了几个,谁也别相识,等小娃儿开学时煮了给娃带上”姥姥断了二舅的念想,话外音无疑也是让姥爷听的。我暗自窃喜,有姥姥的护佑,这世间一切安好。 “我将来长大了,挣上钱给你买鸡蛋”我那时天真地认为,鸡蛋是幸福日子的典型载体,足以代表生活中所有美好的期盼。听到我遥不及的“诤诤誓言”,姥姥饱含深意地笑了“你早上睡得太阳都晒屁股了,将来那银子钱就跑到咱家炕上了?”。我听到姥爷故意干咳了一声,克制自己没笑出声来。 可不就是他,二舅又接声了“你就是有一万个心眼子,肚子里没货,将来大了,非但媳妇没人跟,更别说鸡蛋,即便是鸡蛋皮也没人迎待你”二舅的脸有点严肃,我点点头,生怕他又过来扯我的耳朵。居高临下地重复我父母授权的禁令,我在不经意间,忘掉这些烦恼,爬上邻家的土墙,从掏出的麻雀的幼雏中,寻找那些无与伦比的快乐。 姥姥的灰筛下面,扣下的是被委以重任的老母鸡,其实长大以后才觉得,灰筛下是满满的爱。姥姥常常以“吃了吗”,滋润了那些成长中的心路历程,每每想起,总让人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