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社会》| “透明”的热情——信任的危机(4/8)

当今社会中,人们为了获得他者的肯定性,不断消除否定性,否定社会让位于肯定社会。因此,透明社会首先就表现为一个肯定社会

透明社会是一座同质化的地域:”当事物退去所有否定性,当它们被压扁、抹平,当它们毫不抵抗地融入资本、交际与信息的顺流之中,事物就成了透明的。当行为变得可操作,当它们屈身于可计算、可调节、可控制的过程,行为就成了透明的。当时间被抹平为一个个按次序排列的、可供人使用的现在,时间就成了透明的。如此一来,未来也就被肯定化了,成为被优化的现在。透明的时间是没有命运也没有事件的时间。”“透明”要求强制执行,它席卷所有社会进程,并使之发生深刻的变化。同时,这种“加速”的压力伴随着对否定性的逐渐消除。

从根本上构成生命的是自发性、事件性和自由,他们不容许“透明”的存在。人类的灵魂显然需要这样的空间,在那里没有他者的目光,它可以自在存在,它身上有一种不可穿透性。一个人甚至对他自己来说都是不透明的。正是他者身上所缺少的透明性才维持了关系的鲜活度。一个人的自主是以他拥有不理解另一个人的自由为前提的。肯定社会不容许否定的情感存在,因此一个人也失去了处理困难和疼痛的能力,无法赋予他们形式。

展示社会

展示价值与膜拜价值:”是本雅明从艺术的接受方面对艺术功能和价值所做的一种划分。艺术创作发端于为膜拜服务的创造物。在其中,重要的不是它被关照着,而是它存在着。艺术在起源时并不是观赏对象,而是作为艺术膜拜对象存在着,它同礼仪、宗教等活动相结合,艺术的膜拜价值就植根于礼仪宗教活动中,并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在展示社会中,每一个主体都是自己的广告对象。一切都是以它的展示价值来衡量的。展示社会是一个色情社会。所有的东西都被向外翻开、被揭去遮蔽、被夺走掩护、被剥掉衣服、被曝光。过度的展示将一切变成商品,“没有丝毫秘密,转瞬即被吞噬”的商品。资本主义经济使一切服从于强制性展示。

展示价值首先取决于漂亮的外观。通过这种方式,强迫性展示产生了追求美和健康的冲动。……强制展示对可见之物极尽剥削。闪闪发光的表面以其自身的方式透明着。

无距离并不意味着切近,相反,它摧毁了切近。切近是富有空间性的,而无距离恰恰摧毁了空间。切近被刻写在遥远之中。因此,它是远的。“透明”消弭了“远”,将一切变为千篇一律的、既不近也不远的无差别之物。

证据社会

神圣之物不是透明的,事实上,神秘的模糊属性才是它的特征。透明是一种对称的状态。因此,透明社会力求消除一切不对称的关系。权力也在此列。尼采所呼唤的一种更为自由的生活形态,在一个被照得通亮的监控社会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它的自由体现在既不能被坚持对称与平等的契约思想所决定,也不能被交换经济所决定。

色情社会

在本雅明看来,美的必要条件是遮掩与被遮掩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因为美的东西既不是遮掩物,也不是被遮掩物,而是在遮掩物覆盖下的物体。然而,当它被揭示,它就会证实自己是多么平淡无奇了。如果遮掩物对某事物而言终究是至关重要的,那便不能用别的什么来指称它了。除了美的东西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做到无论在遮掩还是被遮掩状态下都至关重要,因此,美的神性存在基础就在于秘密。”美在遮掩物不被揭示时才是美的。当身体沦为肉体,它便不是崇高的,而是淫秽的。

加速社会

对于普鲁斯特来说,“即刻的享受”无法达成“美”。一件事物的美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在另外一种光芒中以回忆的形式现相。//“即刻的享受”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只是一种快感,快感和美不可等同。美不是“奇观”周围那瞬间的闪耀,不是扑面而来的吸引力,而是静谧的晚霞、岁月的流光。美好事物的时间性并不在于事件或魅力的纷至沓来。美是一个寄宿生,一位姗姗来迟者。唯有耐心地等待,等待事物揭去面纱,绽放其芬芳馥郁的美丽光华,随着时间一层层地堆叠、沉淀,如千万萤火,熠熠生辉。

亲密社会

自恋所表达的是对自己的无距离亲密性,即缺失的自我距离。社交媒体和个人化搜索引擎在网络上建立起一个消除了“外界”的、绝对的“近距离空间”,在这里人们只能遇见自己以及同类。有可能引起改变的否定性已不复存在。如此一来,它便摧毁了公共领域,事实上它摧毁了公众的批判意识,并导致世界的私有化。互联网变身为一个亲密领域,或者说一个舒适区。亲密社会不信任仪式化的姿态和典礼式的行为,认为它们是表面的、不真实的。仪式是一种来自外化表达方式的行为,具有去个性化、去人格化和去心理化的特征。

信息社会

透明社会不仅缺乏真理,也缺乏表象。无论真理还是表象都不是通透可见的。只有“空”才是完全透明的。为了消除这种“空”,人们让大量信息流转起来。大量的信息和图像固然有充盈之效,这充盈之中的“空”依然显而易见。信息被释放得越多,世界就越难以看清。超信息和超交际不会为黑暗带来光明。

揭秘社会

有这样一个说法——水晶般的心:他的心,透明得像水晶一样,无法隐藏里面发生的一切。它所感受到的每一种情绪都传递到他的眼睛和脸上。敞开心扉,通过“心之专制”这种方式,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思想都可以被分享;如此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向所有人展示自己:他感觉自己是什么样的,就展示什么样的自己。

监控社会

透明是一种消除了所有“不知”的状态。在透明盛行之地,便没有信任存在的空间。其实,人们应该说“透明破坏信任”,而不是“透明创造信任”。恰恰于信任不在时,人们对“透明”的呼求声才愈发响亮。在以信任为基础的社会中,人们是不会执意要求透明的。透明社会是一个不信任的、怀疑的社会,由于信任日渐消失,社会便开始依赖监控。对透明的大声呼求恰恰表明,社会的道德基础已然脆弱不堪,真诚、正直等道德价值越来越失去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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