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朋友之邀,写日本之行。日本我只去过一次,行程匆匆一家之言。我家摄影师并未随行,所以照片都是手机随拍,传意而已。
按照茶泡饭的原则,干湿夹杂,意不在止渴充饥——但您要止渴要充饥我觉着也凑合着能用吧。
1 大阪
日本是个旅行的好去处。
凡不动的,表里雅致,内里空寂。凡会动的,表里叛扬,内里守矩。
热闹是随处可见的。新宿街头红灯变绿灯时,停一停,新世代和老掉牙就都闹闹哄哄地朝你涌过来——汪曾祺先生说的,不起白花的是「浪」,起白花的是「涌」。
过了红绿灯,街角一拐,小巷弄里冒出个居酒屋。赭红灯笼上歪歪扭扭的一个店名,似不走心。门口半截烟色粗麻短帘,里面一桌一花一茶一器——热闹的帘头一掀,又露出里面的「侘寂」来。
来去从心,一期一会。
日本的美学文化,本质上有一种暗藏的冲突。但——不乏味。
我去日本的第一站是大阪。大阪要住心斋桥和道顿崛的附近,最好是居中——心斋桥好逛,道顿崛好吃。
道顿崛旁有一个网红铁板烧店,叫【美津の大阪烧】。昭和20年开业的,传承三代。连锁,我去的那个店门口长这样:
好吃吗?实话说没有太好吃,料足但酱重。没关系,要紧是吃个气儿。
气儿是足足的。敞开式的厨房,小脚凳上一坐,脱了外套,来盅清酒,伙计油一泼,料一撒——嗤啦。像汪曾祺老爷子写的“酒香、肉香、葱香,搅作一团。炉子烧得旺旺的。气筑好极了。”
说到吃,道顿崛有个非常醒目的地标性的三层的蟹道乐,是个专吃螃蟹的网红店,人山人海。我们没经验,苦排一个多时辰,一尝之下悔不当初。不要去,不值当。
▽(就是这个)
道顿崛还有一条出名的小巷,叫“浮世小路”。那是真小,小到什么地步呢?——我连着路过两次都错过了进口。后来看官方介绍:“宽约 1.2 米,长约 48 米”——对胖子的默默鄙视你们体会一下。
「浮世」本是日本佛教术语,相对于“净土”。江户时期浮世绘作为一种艺术呈现,用来描绘俗世风物日常生活。「浮世」也逐渐衍变成用以形容漂浮不定的尘俗世间。浮世小路保留的就是日本昭和时期的寻常巷弄风貌。
昭和时代横跨63年,涵盖了日本战前停滞战中混乱战后腾飞的全过程。战后的昭和时期代表着日本人深切怀念的「古き良き時代」(古老而美好的时代)。可以理解,百废待兴就容易百家争鸣。那个时代的日本,艺术思想经济人文各放异彩。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都达到一个近代史上的巅峰。
《银河英雄传说》里面开篇说:
“前进!再前进!”这是那个时代人们共通的语言。全体人类似乎正处于生命活动周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意志坚定、热情洋溢,即使面对困难时,也不会沉溺在病态的、自怜自爱的情绪中。他们体内充满了刚阳之气,或许,当时的人类都可以说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乐天主义者吧!这是一个回荡着清新与进取气息的黄金时代!”
——这是后昭和的真实写照。
浮世小路沿途有绘形绘色的立体雕绘和详尽说明,不用耽搁琢磨个风情即可。为甚?
——看不懂日文斯密达。您懂?那多看会儿吧。
浮世小路走到头,法善寺横丁就到了。
法善寺在法善寺横丁(有点废话?)。寺里供着“不动明王”。“不动”指慈悲坚固,无可撼动。不动明王来头大,是密宗五大明王主尊,大日如来的教令轮身,传闻还打败过大自在天。有愿誓: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慧,知我身者即身成佛。”
法善寺的供的是水挂不动明王——信者泼水,经年累月,法王周身,苔青油绿,眉目不辨,乍一看以为是盆景。
阿弥陀佛。
参拜要先净手漱口。右手持水舀,净左手,反之。再用右手舀水入左手掌,掬水漱口。听闻是这样,是否为真也不得而知。
寺还是小。进寺一只黑猫,路边打着盹儿,懒懒散散。左顾右盼没两步又一只黑猫,一样的懒散,吓一跳 。仔细一看,喔,转回来了。
——真正的庙头连庙尾。
习惯了就好。
法善寺横丁是条街。街长不到百米。不再明显鄙视胖子,约有3米宽。中间一条石板路,两侧小店餐馆林立。应该挺多好吃的。说应该,是因我没吃成。去的太早,全没开门。据说最出名的是「夫妇善哉」,一个专卖红豆汤圆的店。赶得巧,该去一去。
要说大阪还有什么好去处,大概就是谷町六丁目空崛商业街民宅。
这片建筑是大阪大空袭后仅存的一些旧日屋庭,以江户时的町屋出名。町屋其实就是旧时的木造连体长屋。要去京都的也不用刻意去寻,京都抬首皆是。
空崛町屋最出名的是「練(日文:Len)、惣(So)、萌(Ho)」 三栋。是已经改造的复合商业复合屋。我寻地图一丁目二丁目地走过去,好半天找到那,好嘛——水曜定休日 (周三休息日)。此处需要敲黑板:功课还是要做,营业时间还是要查啊喂。
我不死心地扒着「練」的木门往缝隙里看。石板噌亮,庭园洒然,大约可以想见这之后的“绘楼幔阁、秘室曲房”,只无奈其“故故匿之,不使人见”。
为了说明日本的小,我拍了「惣」外的净手池——日语叫「水手舍」。 第一张照片看着是个小而精致的池,第二张照片再看——是不是又体会到对胖子的鄙视?真的,手大点真心放不下。当然了,净手是用“水舀”舀水不至于真把手放下。
練惣萌没去成,却不能白来一趟。我不甘心地在近处游走,歪打正着地又觉出些另类的趣味来。
空崛商业街附近的民宅有点像上海的巷弄。极打眼的“玉出超市”以便宜著称,一走进去,还是满眼「奉仕」、「大奉仕」、「特別大奉仕」——「折扣」、「大折扣」、「特别大折扣」。民以食为天,在何处都讲究个精打细算。
早晨的玉出超市,零零散散的老人在挑拣菜蔬。不安静,但也不喧闹。是庶民的打更日常。拐出来,有一小段上坡路,路边是一些歪歪斜斜的小店摊位,有些摊铺大剌剌地将拖鞋,丸子,便当,铺陈到店外,一个硬纸板,书上手写的价格,这就开卖了。
民宅多是古旧矮房,天线纵横,阳台斑驳。某个小门走出个老人,左手布袋,右手杂报——诶?又是老人,看来日本老龄化还真是严重。
也有修缮较好的楼房。是真的楼房,自带庭院车库的。在这里大抵是大富豪才能住吧。小是真小,车库约是美国标准尺寸的半长半宽,却能齐齐整整停下两辆车——原来日本本土的车这么小,仿佛改良过才刚从小人国出土似的。所谓庭院,大抵也就是两步宽?按日本人的丈量法,可算作一叠或一叠半(一个榻榻米大小为一叠)。总之四四方方一个小格子端的是正儿八经的庭院——为什么这么说?
里面满满当当种满了亦野亦家的花哩!
说亦野亦家,因这花草长在野外不算过分规整,而种在家里却也不算太过散乱。和后来在京都所见大相径庭。怎么说呢,仍是向美的,但这向往里又只含着市井的拳拳赤子心,不具匠心巧思,只是一股“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的直白。
我对花草毫无研究,叫不出个所以然,只知一条小街看去,木高于栅,人比花低,杂而不乱,小而不屈。朱天心的《三十三年梦》里说起到日本友人仙枫家,拢共四五坪不到,居然含卫浴厨厕。如此小屋,门前竟还留有庭院!因为“再小的房子务能榻榻米上有四时的阳光寸寸移动(光阴)”。此时亲见,方觉花事如人事,日本人也大多有这种石头缝里长出似的顽强倔强。
大凡游客,来去匆匆,为图便利,都集结在一个城市的商业区。长此以外,繁华之地就全是游客气,而剥了地气。若以为心斋桥或道顿崛的熙熙攘攘就是大阪,那可误会它了。牵强附会一点,假如说城市有气韵,在我看来,大阪,京都,奈良,则分别融合了道家,儒家,佛家的气韵。
道家治身,儒家治世,佛家治心。道家讲“静”,儒家讲“敬”,佛家讲“净”。
大阪有一种道家的“无为”。按照阿城的说法,中国千年以来世俗文化的精髓也正是道家的这种“无为”——盛衰荣枯,因势而为。
大阪历史悠然,古时曾是日本首都,也曾有日本历史上最早的宗教寺庙。然而古有争战,近有空袭,如今大阪,精神遗产比不上奈良,文化遗产比不过京都。但,“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走在寻常巷弄里,是能体会出,大阪有这样一种“静”。是谓大自在。
盛时眼见他起朱楼,衰时眼见他楼塌了。残山梦虽真,旧境不随身。水多则挖渠,地少就填海——大阪干的事儿干脆着呢。管他世间黑白,日子不过就是,一花一木,一叶一蔬。
——这么接地气,难怪到了成为美食之都。毕竟升斗小民,天大不过个吃。
那就说回大阪的吃,「北极星蛋包饭」值得一去。心斋桥店是创始店。不好找,心斋桥对面久左衛门道。店面极不打眼,不走心地挂了块水洗白布帘。黛瓦茸檐,素墙柴门,不仔细看以为是寻常民宅。进门先拖鞋,放进小柜里,取了钥匙穿过中庭,来到榻榻米客堂。菜单是各种蛋包饭(有中文太友好!)。米饭粒粒分明,鸡蛋幼滑鲜嫩。整个软硬适中香孺可口。
「一兰拉面」也值得去,除了又有对胖子深深的鄙视。就餐空间是一格一格的座位,大小嘛——请看图。茶杯自取,凉水自斟,客官请便。
以美帝拉面的标准,那一兰也太好吃了好吗?肉片轻薄,汤头香鲜。
——“老板,加颗蛋。”
不是玩笑,是建议。真的要加颗蛋——温泉蛋,好吃。
汤头不要废,一碗面下去,十有八九还需再加半碗。
甜品也多。PRBLO是网红甜点店,以芝士蛋糕闻名。尝要尝,但我觉得没有太出彩。我要大力推荐的是这个真真只有日本才能买到的面包脆。我初闻他大名,很是不理解。面包脆这玩意能好吃?
——能。真能诶。
敲黑板,记住人这名儿Gouter de Roil。门市不多。在大阪,我只知阪神百货梅田本店的地下一层有卖。不要客气,扛它几盒回来。果断把那些网红东京banana之流的都舍弃。不值当。
还有一个好吃的年轮蛋糕。Juchheim Liebesbaum。 如图。
源自长崎的有三家老字号蛋糕店:和泉屋、福砂屋、文明堂。我尝了文明堂的,就是下图,觉得可吃性不如上面两种高。
至于买买买攻略,可见下图,一言以蔽之,集结了网上推荐所有好用小物,可按图索骥。心斋桥里面各种药妆店琳琅满目,随意比价随意逛。除此之外,推荐各类小件物什——短袜,连裤袜,剪刀,化妆棉,真空压缩袋,零零碎碎的。不是做托,真是好用。
至于日本靠柜品牌,如今不少通过网购都能买到。我的购物欲不强,实在不方便买到我又确实觉得物有所值无可替代的不多,选三样推荐吧:
☆Chicca的唇膏。我的还是旧版的70号,如今新版色号我不大熟悉了。但这只是上班必备,我用掉两支了。能当护唇膏用的唇膏我只服Chicca,轻松秒杀欧美系最润。
☆Addiction眼线笔:同样用掉两支了。棕色或黑色。
☆Burberry Black Label:Burberry单为日本设计的系列,女士为Blue Label,男士为Black Label。我觉得女士的看起来没有很出彩。倒是男士外套,欧美不少品牌的剪裁不是特别适合亚洲男性。Black Label系列的剪裁明显友好地多,在那里给康夫买的一件风衣至今仍是他的最爱。
唔,大概这么多吧,还有京都要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