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傍晚,微风撇去夏日的炎热,窗外夕阳余晖,蹙起的叠叠云霄甘为衬陪,微醺的天飞过雁群,仿佛回到滕王阁前,诗兴大发写下“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朦胧的光同绒羽般洒满了沥水的青石板街,街头总是有个老人佝偻着背倚靠在树下,手上捧着沉淀发黄的唐诗300首诗集,翻开褶皱的书页吟唱着一句句千古绝诵。恰似一江春水流向远方,我的童年也跟着随波逐流。
我的家乡总透着阵阵淡雅。溪流涓涓乘着小船穿过桥洞,探出头便能看到青石黑瓦筑建起的平房,烟雨蒙蒙的春季,更添一份诗一般的韵味。小河的尽头也是青石板街的尽头,也在此处百年前便种下了一棵古柏,古时候的诗人不知是否来到此处吟诗酌酒,将自己的才华埋在这古柏之下,但是在我童年的回忆中,这树下确乎是诞生了一位“才人”——诗“生”老杜
王安石曾言,“闻说鸡鸣见日升”,可在老杜这雄鸡还没有提醒人们,太阳已经出山,老杜早已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自我出生起便嗜睡用过闹钟也不大有效,可唯独院前的老杜扯着嗓子读诗的声音却能让睡着了的我感到烦躁。我童年的每一天也都在老杜唱不完的诗歌里开启。
大街上汽车轰鸣,人潮汹涌,每个人的步子都不敢停下着一身板正的西装,笔下是写不完的文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静坐在柏树下的老杜显得格格不入。家家户户的男丁都出去工作,我却少见老杜干过一次活,他总是穿着一身古时候文人才穿的长衫,逗着小孩儿笑,时不时的喝一口劣质的白酒,说出几句耳熟能详的诗句。我在村里的时候总不受人待见,朋友更是微乎其微,怪人老杜也成了我唯一可以谈心的人。一天暑夜,我曾躺在柏树下与老杜聊天,我问道“老杜,你能给我背几首有关的诗句吗?”他笑了笑,信手拈来的背了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摇了摇头,表示太无趣了,就没有更新的把戏吗?老杜挠挠头想了想,忽然开口说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我连忙拍手惊叹道不禁赞扬他的才识,这便让幼时的我的眼中手捧着诗集老杜成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但父母总说他没什么文化,吟出的诗总没有那么深奥,却总以杜甫诗圣的名号自诩。滑稽的语言,加上他褴褛的破长山,总令人捧腹大笑。曾经有一个古惑仔指着老杜的鼻子说,“你这哪是诗圣啊!你就是个“诗生”,连名人的诗都感觉陌生。你的诗也别称诗史了,叫“诗屎”去吧。”这一句句话激起了众人的兴趣,你一言我一句的讥讽着老杜,但只有我知道老杜是一个脱离了世俗的仙人,对人群的讥讽声,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更是一种对趋炎附势社会鄙弃。这不有假,这句话可是老杜亲口跟我说出来的!
后来我上了初中学业,一天比一天繁忙,城里的家中不像刘禹锡的陋室,“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试卷充斥着我的生活,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到故乡,坐在那条青石板街上了。我了,平日里最大的兴趣爱好也莫过于翻看老杜临行前送给我的诗集了,闲暇时光我总是沉浸在一首首诗歌上,泛黄的纸页上每一角都布满了我的手印,我渴盼着早日与老杜相见,一起讨论诗词歌赋,我想到时我大抵应该可以跟老杜比肩了。那年暑假,我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家办身份证,大街小巷比以往更加人山人海。青石板街早已变成了沥青路,路上行行色色的人在喧闹的引擎轰鸣声中,随波逐流。一日仲夏夜,我逆着人群回到了那棵柏树下,四周的人家店铺早已变了样。老柏树下的老杜头发也早已花白,身上的长衫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早已褴褛不堪。我来到躺在树荫下喝着酒的老杜跟前问他还记得我吗?老杜瞪大了眼,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我连忙掏出了珍藏五年的诗集,他恍然大悟坐起身来握住我的手。我握着他的手,老杜的手上早已布满了老茧,他眼角的皱纹不知何时已经比柏树的还要褶皱了不少。
我坐在老杜身边,夜晚的微风很凉爽,拂过我们俩的额前,我不禁感叹,五年前一满容年少的老杜,仅仅五年过去总会和之前大相径庭,恰似一位50多岁胡子拉碴的老者。相聚的欣喜并没有让我想太多,我邀老杜一起聊起了唐诗宋词。“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句句经典的诗文,从我的口中暴露出来,但老杜却是默不作声,一直用深沉的眼光看着我,天真的我望着老杜问道“你为何不说话了?”老杜仍旧低着头,露出一副尴尬的样子,我这时候才意识到老杜到底是江郎才尽了。我遗憾的叹了口气,与老杜叙叙旧,便打算离开了,可我刚起身,老杜就拉住我的手跟我说“陶弟我们俩可算是许久未见,能与你畅聊一晚,可真是我的荣幸了,你这一走,我不知道何时能相见?一年前,我在这老柏树下写下一首诗,发誓定要将它赠给有缘之人。一年后,还是在这老柏树下,我终于见到了我期盼已久的有缘之人。今日这大好时光,我便将诗送给你……”
月色正当头,我与老杜背道而驰,我回眸望去,老杜仍是那副样子,左手握着酒瓶,脚下是那熟悉的放荡不羁的步子。坐在火车上,我逐渐离开了老家,我打趣似的翻着那一本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唐诗三百首诗集。我从包里拿出笔,翻到那本珍藏了六年有余的诗集,在最后面一页写下了“古柏立于石板上,枯藤渴欲摘星辰。老骥怎有登天志,愿做新芽脚下石。——老杜”
仲夏夜的清风拂过老柏树,翻动着褶皱的书页,我将思念折成千纸鹤扔向天空,再抬头时天上便有了璀璨的星河。我的童年在随时代潮流所变化的青石板街上逝去,却又在老杜赠予给我的诗集中重生。陪伴我成长的诗集仍在,老杜却不知何时离开了老柏树。饱读唐诗宋词的我似乎成为老杜,可这世界上的的确确少了一位“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