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左手总比右手慢半拍，穿针要戳破三次指尖，系鞋带能绕成蝴蝶结的死敌——一个歪歪扭扭的“8”字。他在补丁小镇开了家缝补铺，铺子招牌是块打了七块补丁的帆布，每块补丁颜色都不搭，像把彩虹撕成了碎片又胡乱粘回去。

这天清晨，镇口的老槐树突然哭了。它的树皮裂了道歪歪的缝，树脂顺着裂缝往下淌，活像浑浊的眼泪。镇长急得直跺脚，全镇最厉害的木匠来了，拿着刨子想把裂缝刨平，结果裂缝越刨越宽；油漆匠提着颜料来补，颜料刚涂上去就被树脂冲得七零八落。

“让老周来试试吧。”有人小声说。大家都记得，去年面包店的玻璃门被撞出蛛网纹，老周没换玻璃，反而用彩色玻璃碎片拼了只歪嘴的猫头鹰，现在那只猫头鹰成了小镇的标志——路过的人都要凑过去看，觉得歪嘴比正嘴更有意思。

老周背着他的针线筐来了，筐里没有刨子也没有颜料，只有各色的线和一块磨得发亮的牛角针。他蹲在槐树下，盯着裂缝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这裂缝多像条小路啊，就是有点窄。”

他先把晒干的蒲公英绒毛塞进裂缝，当作“小路”的铺垫，又用褐色的线沿着裂缝边缘缝，缝出一圈圈螺旋，像给小路镶了圈花边。接着，他掏出红色的线，在裂缝中间缝了朵歪花瓣的玫瑰，玫瑰的根须顺着裂缝往下爬，爬到树洞里就拐了个弯，变成了串葡萄——用紫色的线缝的，葡萄粒有大有小，最大的那颗还歪着。

“你这哪是补树，是给树添乱！”木匠气得吹胡子。老周没说话，只是把最后一根线打了个歪结。

当天傍晚，怪事发生了。夕阳照在槐树上，裂缝里的蒲公英绒毛泛着金光，歪花瓣的玫瑰居然在风里轻轻晃，串葡萄的影子落在地上，变成了真的葡萄香，引得蜜蜂嗡嗡地来。更奇的是，原本蔫蔫的槐树，居然冒出了新的嫩芽，嫩芽不是从树梢长的，偏偏从裂缝旁边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后来，小镇上的人都来找老周“补不完美”。裁缝店的老板娘拿来件袖口剪短了的旗袍，老周在袖口缝了圈不对称的荷叶边，穿在老板娘身上，反而显得腰更细了；学堂的小阿妹哭着拿来写歪了的毛笔字，老周在歪字旁边缝了只啄墨的小鸡，歪字倒成了小鸡的“墨池”。

老周的左手还是慢半拍，缝东西时依旧会戳破指尖，可他再也不躲着这慢半拍的左手了。他甚至在自己的袖口缝了块补丁，补丁上用金线绣了只慢半拍的蜗牛，蜗牛的壳上还打了块更小的补丁。

有天夜里，老周坐在铺子里缝东西，突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声响。他抬头一看，月光下，槐树上的裂缝里跳出个小小的影子，是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妖怪，正拿着迷你的针线，给路过的萤火虫缝翅膀——有的萤火虫翅膀缺了个角，小妖怪就用星光缝块透明的补丁；有的萤火虫飞得歪歪扭扭，小妖怪就给它的翅膀缝了片小小的枫叶当“平衡仪”。

小妖怪看见老周，歪着头笑：“我偷学了你的本事哦！原来不完美的地方，缝上喜欢的东西，就会变成别人偷不走的宝贝。”

老周也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慢半拍的左手，左手正捏着针线，缝出一朵歪歪的花。窗外的月光落在针线上，那朵歪花好像也在轻轻晃，晃得铺子里的每块补丁，都泛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