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紫砂壶里的第一口茶
老陈揣着保温杯走进巷尾茶馆时,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红木桌,见他来,头也没抬:"还是碧螺春?"
"嗯,再要碟瓜子。"他拣了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杯壁上的茶垢比去年又厚了些,像他眼角悄悄爬出来的细纹。窗外的梧桐树落了半地黄叶,风卷着叶子打旋,让他想起28岁那年,林薇站在站台送他时,围巾被风吹得缠在手腕上,像条挣不脱的小蛇。
那天她塞给他一罐碧螺春,说"北京干燥,泡着喝"。后来那罐茶在行李箱里滚了三个月,等他想起时,茶叶已经潮得发了霉。他蹲在出租屋的楼道里,把发霉的茶叶一点点倒进水池,水流漩涡转得急,像林薇最后看他的眼神——有话没说出口,全堵在眼眶里。
"陈哥,发啥呆呢?"老板娘把茶端上来,紫砂壶盖一掀,热气裹着茶香扑脸。老陈回过神,指尖在杯沿划了圈,"没,看叶子呢。"
老板娘笑了,"你这毛病跟我家老周一样,四十多岁的人了,看片落叶都能愣半天。"她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留下老陈对着茶杯里的茶叶出神。那些蜷缩的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像极了人这辈子遇到的那些人——刚遇见时都带着棱角,相处久了,才慢慢露出本来的样子。
二、抽屉里的三张车票
老陈的办公室抽屉里,锁着个铁皮盒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三张火车票,半包皱巴巴的烟,还有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
最旧的那张是2008年的,从南京到苏州,硬座。那年他26岁,在设计院画图,每天加班到凌晨,眼睛熬得通红。苏晴总在他加班时发来消息,"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还热着",或者"我给你带了冰可乐"。
苏晴是前台的实习生,笑起来有两个梨涡,递文件时总故意把他的笔碰掉,等他弯腰去捡,就趴在桌上看他。有次他画错了图纸,被主任骂得狗血淋头,苏晴趁午休把他拉到天台,从包里掏出个烤红薯,"我妈寄来的,甜得很"。红薯烫得她直搓手,塞给他时,皮都没剥干净。
那张火车票,是他攒了半个月加班费,带苏晴去苏州看园林。她穿了条白裙子,在拙政园的石桥上转圈,裙摆飞起来像只白蝴蝶。回来的火车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头发蹭得他脖子痒。他偷偷数她的睫毛,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他整宿没合眼。
后来苏晴要回老家考公务员,在火车站抱他时,眼泪把他的衬衫洇湿了一大片。"我等你回来。"他说。可等她真的考上了,他却在酒局上跟客户拍了桌子,丢了工作。他对着电话说"我配不上你",苏晴在那头哭,他挂了电话,蹲在马路牙子上,把半包烟抽得只剩烟蒂。
铁皮盒子里的第二张票,是2013年的高铁票,北京到上海。那年他31岁,在互联网公司做项目总监,手底下管着二十多号人。林薇是合作方的项目经理,第一次开会就跟他吵得面红耳赤——她嫌他的方案太保守,他骂她的预算像开玩笑。
吵到最后,两人在会议室门口撞见,她瞪他,他也瞪她,然后突然都笑了。那天晚上他们在楼下的小酒馆喝到半夜,林薇说她最讨厌别人说"女人做不好项目",他说他最烦客户用"年轻人不懂"否定他的方案。酒杯碰在一起,像两颗骄傲的心脏在较劲。
他们一起熬过三个项目,最忙的时候,两人挤在公司的折叠床上,盖着同一件冲锋衣。他记得她煮的泡面总放两个蛋,记得她改方案时咬着笔杆的样子,记得她拿到奖金那天,拉着他在长安街走了半夜,说"陈默,咱们以后在上海买套房吧"。
可上海的房还没买,他先收到了公司的调令——去深圳开拓市场,至少三年。林薇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说"我在上海刚站稳脚"。他没说"我不去了",她也没说"我等你"。高铁开动时,他看着窗外的树往后退,突然想起第一次跟她吵架时,她红着脸说"陈默你这人真讨厌",语气里却藏着点说不清的甜。
第三张票,是2018年的,从深圳到成都。那年他36岁,在成都出差时淋了场大雨,发烧到39度,晕乎乎地敲开酒店隔壁的门——他记得那间房住着同公司的行政,叫周敏,说话总是慢慢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周敏给他找了退烧药,又煮了碗姜汤,说"我妈说淋雨了就得喝这个,辣乎乎的才管用"。姜汤辣得他直咧嘴,她坐在对面,一边剥橘子一边说"你别总皱着眉,好像谁欠你钱似的"。他看着她把橘子瓣上的白丝一点点摘干净,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后来他调回成都,周敏成了他的"饭搭子"。她知道他不吃香菜,知道他喝咖啡要加两勺糖,知道他开会时喜欢转笔。有次他在酒局上被灌得站不稳,是她悄悄塞给他一瓶酸奶,说"喝点垫垫,胃里舒服"。他趴在桌上,听着她跟客户周旋,声音不大,却稳稳的,像小时候奶奶哼的摇篮曲。
现在那张火车票被压在铁皮盒最底下,上面盖着周敏去年给他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说是"第一次学,别嫌弃"。
三、菜市场里的烟火气
老陈现在的生活,像周敏煲的排骨汤——没什么花哨,却暖烘烘的。
每天早上,他会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周敏总起得早,在灶台前煎蛋,油星溅到锅沿上,滋滋地响。他趴在门框上看,看她系着他那件旧T恤改的围裙,看她把煎好的蛋摆成笑脸的样子,心里像被阳光晒过,软乎乎的。
周末他们会去菜市场。周敏推着小推车,在摊位前挑挑拣拣,"这个番茄得要带尖的,炒出来沙瓤","排骨要前排,炖着香"。他跟在后面,负责拎袋子,听她跟摊主砍价——五毛钱的零头也要争半天,转过头却塞给他一串刚买的糖葫芦,"尝尝,甜不甜"。
有次他整理旧物,翻出苏晴送的烤红薯模具,周敏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说"这模具挺好看,明天烤红薯吃"。他以为她会问什么,可她只是洗干净模具,往里面倒了红薯泥,说"你小时候爱吃甜的吧,我多放两勺糖"。
晚上躺在沙发上,他会想起林薇。去年在行业峰会上见过一次,她穿了身干练的西装,跟客户谈笑风生,看见他时,笑着挥了挥手,说"陈总,好久不见"。他说"好久不见,林总"。客套话说完,转身时,他听见她跟身边的人说"去给我买杯冰可乐,要加冰的"——还是当年的习惯。
他问周敏:"你说,人这辈子会遇到多少人啊?"
周敏正在剥栗子,闻言抬头,"不知道,反正遇到了就好好处呗。"她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甜吗?"
栗子的甜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在舌尖慢慢散开。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心理学老师说的话:"人对情感的记忆,就像晒被子——有的被子晒一次就忘了,有的却能记住阳光的味道。"
四、老茶馆的最后一盏灯
深秋的一个傍晚,老陈又去了巷尾的茶馆。老板娘说"老周昨天生了场病,以后这茶馆可能要关了"。
他坐在老位置,看着窗外的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紫砂壶里的碧螺春换了新的,可味道好像还是老样子——有点苦,有点涩,回味却带着甜。
手机响了,是周敏打来的,"在哪儿呢?我炖了汤,回来喝啊"。他说"在茶馆呢,马上回"。挂了电话,老板娘递来一张照片,是二十年前的茶馆,"那时候你常来,跟个小姑娘一起,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
照片有点模糊,可他一眼就认出,那是26岁的自己,和苏晴。她举着茶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在旁边看着,傻愣愣的。
"后来那姑娘没再来过。"老板娘说。
"嗯,她回老家了。"
"再后来,你带过另一个姑娘来,脾气挺急,跟你争茶要喝浓的还是淡的。"
他笑了,"那是林薇,她总嫌我泡茶太淡。"
"现在这个挺好,"老板娘朝窗外努努嘴,周敏正站在巷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上次她来给你送汤,说你胃不好,得喝热的。"
他站起身,朝巷口走去。周敏看见他,笑着挥了挥手,把保温桶递过来,"刚炖的排骨汤,还热着呢"。
晚风有点凉,他把周敏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她的手很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可他握着握着,就暖热了。
路过小区的公示栏,贴着张社区活动通知,上面写着"金婚夫妇分享会"。周敏停下脚步,"等咱们老了,也来分享分享?"
他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笑着,眼睛弯成月牙。他说:"好啊,就说我们是在菜市场认识的,她为了五毛钱跟摊主吵了十分钟。"
周敏捶了他一下,"就你记得清楚"。
他确实记得清楚。记得她煎蛋时的样子,记得她砍价时的样子,记得她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的样子。这些样子像拼图,一块一块,拼出了他现在的日子。
老茶馆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想起那句话:人这一辈子,会喜欢很多人,心疼很多人,甚至爱上很多人。但最后,总会有个人,让你觉得——以前的路没白走,以后的路,想跟她一起走。
他低头看了看握着的手,紧了紧。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被点燃的灯笼,照亮了回家的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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