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母搅得所有人生活不宁,出于大义,我爸在重修祖母的坟时把她的墓碑填埋,活鹅也在下土的那一刻拍死了。这是封坟——大不孝。他悲愤交加,更是态度慷慨,但就是这么做了。文中写:我父亲的嘴里发出了含糊的呻吟,他的脸上有一道跳跃的白光,忽明忽暗,不知是来自穿越树叶的阳光,还是来自他的头脑,他迷离的眼神变得僵直,一部分归于悲伤,一部分归于仇恨……我听见父亲说,不能怪我不孝,不能让她出来了……就算我不孝吧,当我没有母亲,再也不能让她出来了……我听见了被撅起的泥土落地的回音,它嘤嘤嗡嗡的,像是蜂鸣之声。空中并没有蜂群飞过,我猜那声音依然来自黄土之下。那是我家的祖坟,黄土之下,掩埋着祖先们的尸骨,他们的魂灵在所有事情上都意见不合,这一次摊上更大的事,应该是在地下吵起来了……
天呐,这文字。写时反复在读都觉得仿若真实再现。原本老实寡言的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彻底颠覆,这个人物的多面性也因此定格。想来也是必须的,长篇小说因为体量需要,人物性格的多样性、多变性都是必须且必要的,让他们在特定的情节“爆发”出来,才能让读者大呼痛快。
祖母的声音彻底和先辈们一同进入坟墓,且是带着“不公”的待遇进到土里的,究竟她的魂魄是否就此安定先不表,——可以先放一放,因为苏童带来了另一场风暴,旷日持久的,远比逝去的祖母带给咸水塘的灾难要大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甚至更多倍的灾难。这要从“消亡的乳牛场”说起。
还记得萧家儿子萧有福丢的那天就是因为两个姐姐去割草时疏于看管造成的悲剧吧?那里很明确地交代了我母亲作为乳牛场的工作人员要对外收青草。随着时代发展,塘西的棺材产业消亡了,而短短一年时间,塘东的乳牛场也走向命运的终点。并不是喝奶的人少了,而是因为咸水塘迅速被周边扩建的各种工厂密集围困,包括炭黑厂、水泥厂、制药厂、轧钢厂……绿色的青草越来越少,割草人发现为了卖那么一点钱要跑出去越来越远实在不划算,所以——镰刀和草筐也告别了属于它们的舞台。
滑稽的是,草料紧张后,人类的智慧占领高地,他们开始研究给奶牛吃豆浆,吃稻柴,甚至专门给奶牛研制营养药。散发着科学芬芳的各种颜色的营养水要靠我母亲挨个去掰开牛嘴才能灌下去,母亲说,她每天比牛还累。只是很可惜,营养水终究无法替代最珍贵的青草,奶牛们纷纷病倒,不是腹泻不止奶房空瘪就是乾坤颠倒——母牛竟然终日追逐母牛的屁股求交配。苏童写“乳牛场内一片末日”“因为饥饿,因为性苦闷,两百多头乳牛的哀嚎犹如狮吼,终日回荡在塘东的上空”。
因为近城区的工业化发展,在人类还没意识到风险时,奶牛们已经替我们做了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