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错5

军区总医院那栋标志性的红砖主楼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种冰冷的、属于生死的沉重气息。王招娣站在医院大门斜对面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枯瘦的身影裹在宽大破旧的棉袄里,几乎要与身后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头上那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头巾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盯着医院气派的鎏金大门。

进进出出的,是穿着整洁干部服或军装的男人,拎着公文包,步履匆匆;是烫着时髦卷发、穿着呢子大衣的女人,拎着印有“友谊商店”字样的网兜,里面露出苹果或麦乳精罐头的轮廓;还有穿着白大褂、神色冷峻的医生护士…一切都与王家洼的尘土、牲口粪和赵金花的唾骂截然不同。

干净。体面。高高在上。

这就是沈国昌的世界。她的亲生父亲,为了那个顶替她身份的假女儿,可以一掷千金三万块!而她王招娣,真正的沈家血脉,却像阴沟里的老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啃着怀里最后一点发硬的碎馍渣子,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撕裂一切的冲动,在她胸腔里翻腾。她想象着沈国昌穿着笔挺的白大褂,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样子;想象着苏曼青穿着华贵的旗袍,坐在铺着蕾丝桌布的小圆桌前,优雅地喝着咖啡,为假女儿流泪的样子…胃里空荡荡的绞痛,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蚀骨的嫉妒和愤怒取代。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

她捏紧了怀里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粗瓷碗。碗的边缘,那处不规则的豁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硌着她的肋骨。这是她的“武器”,她的“投名状”,也是她通往地狱的钥匙。

去沈家!去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把这一切都砸碎!把真相像脓疮一样狠狠挑开!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驱使着她迈开冻得麻木的双脚。她像一抹不祥的阴影,融入省城灰蒙蒙的街景,朝着打听到的那个“最好的地段”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去。

省城西郊,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桠在冬日的寒风中虬结伸展。一栋栋带着小院的西式小楼掩映在光秃秃的树影后,红瓦灰墙,铁艺围栏,透着与周遭灰扑扑的筒子楼截然不同的疏离和优越感。

招娣的脚步停在了一栋爬着枯萎藤蔓的二层小楼院门外。铁艺大门紧闭着,透过雕花的栏杆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精心打理过的小花园,虽然冬日萧瑟,但几丛耐寒的冬青依旧青翠。小楼的门廊下,两根白色的罗马柱支撑着小小的雨檐,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紧闭着,隐约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和华丽吊顶的影子。

这就是沈家。

比起医院,这里更像一个堡垒,一个将她彻底隔绝在外的、属于“沈如珠”的堡垒。招娣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被滚油煎熬。她本该是这里的主人!本该在温暖的房间里,穿着柔软的毛衣,弹奏着那架乌黑锃亮的钢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单薄的破棉袄,在寒风中像一个乞丐,一个窥探者!

“哗啦——”旁边一扇小门突然打开。

一个围着灰色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簸箕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倒垃圾。她看到院门外站着的招娣,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招娣这身打扮,在这片街区显得格格不入。

招娣的心猛地一跳!机会!

她几乎是瞬间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将所有的仇恨、冰冷和算计都深深埋藏起来,换上了一副怯生生的、带着浓浓乡愁和疲惫的可怜模样。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双手局促地绞着破旧的衣角,声音又细又弱,带着浓重的乡音:

“大娘…大娘…请问…请问这里是沈国昌沈医生家吗?”

老妇人(张妈)上下打量着招娣,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找沈主任?什么事?”语气带着防备。

招娣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大娘…我…我是从清河公社王家洼来的…我叫小兰…我爹…我爹以前在县里做工,认识…认识沈医生…他…他没了…”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在冻得发红的脸颊上留下清晰的泪痕,“临死前…他…他让我来省城…找沈医生…说沈医生心善…或许…或许能给口饭吃…给个落脚的地方…我…我实在没活路了…”

她一边哭诉,一边“不经意”地将怀里那个破旧的蓝布包袱抱得更紧了些。包袱的形状,隐约勾勒出一个碗的轮廓。

张妈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凄惨、冻得嘴唇发紫的乡下姑娘,听着她断断续续、逻辑混乱但情真意切的哭诉,心里的警惕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悯。这年月,乡下日子苦,卖儿卖女的都有。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孤苦伶仃的,怪可怜。老爷(沈国昌)确实心善,以前也接济过一些穷亲戚和老乡…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张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不过沈主任现在在医院忙着呢,夫人…夫人最近心情也不好…”她想到家里小姐的事,眉头又拧了起来,“你等等,我去问问夫人吧。”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招娣连忙鞠躬,感激涕零,眼泪流得更凶了。

张妈摇摇头,端着簸箕转身进了小门。

招娣站在原地,脸上感激的泪水未干,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心情不好?因为你的假女儿在监狱里受苦吗?沈夫人?很快,我会让你更“不好”!

沈家客厅。

光线被厚重的金丝绒窗帘过滤得有些昏暗。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水味道。苏曼青穿着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开司米披肩,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欧式沙发上。她手里拿着一块绣着繁复花纹的真丝手帕,时不时按一按红肿的眼角。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毫无光彩,只剩下被泪水浸泡过的苍白和深深的倦怠,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苦和怨毒。

“夫人…”张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低声禀报,“院门外…来了个乡下姑娘…说是清河公社王家洼的…叫小兰…她说她爹以前认识老爷,临死前让她来找老爷…求口饭吃,求个落脚地…看着…怪可怜的,冻得不行…”

苏曼青正沉浸在女儿受苦的悲痛和愤怒中,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烦躁:“乡下人?王家洼?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认识!打发走!给两个馒头让她滚远点!别在门口杵着晦气!”她挥了挥手帕,像驱赶一只苍蝇。

张妈迟疑了一下,想起那姑娘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绝望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夫人…那姑娘看着挺本分…手脚也麻利的样子…哭得可伤心了…要不…留下当个粗使丫头?后院柴房还能收拾一下…正好…正好家里也缺人手…”她没敢提小姐的事,但意思很明显,家里现在一团乱,多个干粗活的也能分担点。

“粗使丫头?”苏曼青猛地抬起眼,那双哭红的眼睛里瞬间射出凌厉的光,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刻,“张妈!你老糊涂了?!这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沈家大门的吗?!谁知道她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虱子?会不会手脚不干净?!万一偷了东西跑了怎么办?!珠珠的事还不够闹心吗?!你还想再招个贼进来?!”

“贼”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苏曼青的心上,也让她对任何外来者都充满了极度的戒备和厌恶。她现在看谁都像是要害她女儿的人!

张妈被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吓得噤若寒蝉,连忙低头:“是是是…夫人…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去打发她走…”她不敢再多言,转身就要退下。

“等等!”苏曼青突然又出声叫住了她。她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胸口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和怨毒需要一个出口。女儿在受苦,凭什么这些乡下泥腿子还能来碍她的眼,博她的同情?

一个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蛇吐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成形。

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声音却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高在上:“既然…她那么想进来…想讨口饭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里那架昂贵的三角钢琴,又扫过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行啊。让她进来。正好,这地板也该好好擦擦了。还有后院的落叶,堆得像山一样,看着就烦!”

她就是要刁难!就是要折磨!就是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沈家的乡下丫头知道,沈家的门槛有多高!沈家的饭,有多难吃!她要看着她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干活!看着她被羞辱,被折磨!仿佛这样,就能稍稍缓解她心头对女儿遭遇的痛苦和对那个未知“真凶”的滔天恨意!

“告诉她,”苏曼青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刻薄,每一个字都淬着毒,“进了沈家的门,就得守沈家的规矩!手脚麻利点!眼里要有活!干不好,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是…是,夫人…”张妈心头一颤,不敢再多说,连忙退了出去。她心里对那个叫小兰的姑娘,生出了一丝更深的怜悯。夫人这明显是要拿她撒气啊。

冰冷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招娣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她站在沈家那扇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铁艺院门外,身体因为寒冷和长久的站立而微微发抖,双脚早已冻得麻木。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枯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她在等。等一个判决。一个进入地狱,或者继续在人间地狱流浪的判决。

终于,旁边那扇小门再次打开。张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和无奈。

“姑娘…”张妈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忍,“夫人…答应让你进来了…”

招娣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进来了!她终于踏进了这扇门!

她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涕零和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鞠躬:“谢谢大娘!谢谢大娘!谢谢夫人!我一定好好干活!一定报答夫人大恩大德!”

“先别急着谢…”张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提醒和警告,“夫人说了,让你进来干活,是可怜你。但沈家的规矩大,活计重,容不得半点偷懒耍滑!尤其是…夫人最近心情很不好…你…你千万要机灵点,手脚勤快些,别惹夫人生气…否则…”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心情不好?招娣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样子:“我懂!我懂!大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偷懒!绝不惹夫人生气!”

“跟我来吧。”张妈侧身,示意招娣从小门进去。

招娣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她低下头,抱着她那个破旧的蓝布包袱,迈步跨过了那道低矮的门槛。

一股混合着檀香、暖气和…某种她从未闻过的、属于“家”的、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她身上带来的、属于货运站和寒风的煤灰、尘土、酸馊味格格不入。这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涌,也让她心底的恨意如同浇了油的火焰,轰然升腾!

她终于进来了!踏进了这个本该属于她的牢笼!

小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自由。

张妈领着招娣,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绕到了别墅的后院。这里相对杂乱,堆着些柴火和杂物,角落里果然积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梧桐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喏,先把这院子扫干净。扫帚簸箕在那儿。”张妈指了指墙角,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扫完叶子,再去厨房拿水桶和抹布,把一楼客厅和走廊的地板都擦一遍。要擦得能照见人影,夫人最见不得地上有灰。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娘。”招娣低眉顺眼地应着,声音细弱。

张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后厨的门。

后院只剩下招娣一人。她放下那个破旧的包袱,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柴火堆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然后,她走到墙角,拿起那把沉重的竹扫帚。

冰冷的竹柄握在手里,粗糙磨砺着她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掌。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这栋精致的小楼。二楼一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后面,隐约透出灯光。她知道,苏曼青就在那扇窗后面。

招娣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她弯下腰,开始扫地。动作生疏而笨拙,枯叶在她扫帚下发出“沙沙”的哀鸣,被粗暴地聚拢、堆弃。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挥动扫帚,都像在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无声地叩拜。

地板要擦得能照见人影?

好啊。

沈夫人,我会让你好好看看,你亲手调换的命运,究竟照出了怎样一张被苦难彻底扭曲的脸!

客厅里厚重的金丝绒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冬日午后惨淡的光线勉强透了进来,却驱不散室内那股沉郁冰冷的气氛。苏曼青依旧斜倚在沙发上,真丝手帕按着额头,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偶尔泄露出的、带着怨毒的沉重呼吸,证明她还醒着。

招娣端着一盆冰冷的、刚从后院水龙头接来的井水,手里攥着一块粗糙的旧抹布,赤着脚(张妈要求必须脱鞋,免得弄脏地板),悄无声息地跪在客厅光洁冰冷的柚木地板上。

寒气透过薄薄的裤料,针一样刺入她的膝盖。盆里的水冰冷刺骨,她的手刚浸下去,指关节就冻得发僵发白。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拧干抹布,开始用力地擦拭地板。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仿佛要把地板擦穿。

“哗啦…哗啦…”抹布摩擦地板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苏曼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没有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的冷哼。

招娣的动作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擦得更用力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一股室外的寒气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高大而疲惫的身影。

沈国昌回来了。

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大衣,随手递给闻声赶来的张妈。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脸色是连轴手术和巨大精神压力下的灰败和憔悴。他扯了扯勒得有些紧的领口,目光疲惫地扫过客厅。

第一眼,他看到了沙发上闭目养神、眉头紧锁的妻子,心头又是一阵沉重和无力。如珠的事,像一座大山,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

第二眼,他的目光才落到客厅中央,那个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的瘦小身影上。

一个陌生的乡下姑娘。

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裤,枯黄的头发用一根旧布条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带着一道刺目淤青的额头。她背对着他,脊背单薄得像纸片,肩膀因为用力擦地而微微耸动。裸露在外的脚踝和小腿,冻得发青发紫,上面布满了新旧不一的划痕和冻疮。

沈国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张妈找来的佣人?怎么这副样子?

也许是开门带来的冷风,也许是沈国昌审视的目光太过实质,跪在地上的招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停下了擦地的动作,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缩起,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苏曼青听到动静,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丈夫回来,她眼中的愁苦瞬间被更深的委屈和怨毒取代,但当她目光扫到跪在地上的招娣时,那怨毒又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回来了?”苏曼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看也不看招娣,仿佛她只是一件碍眼的家具,“张妈找来的乡下丫头,手脚粗笨得很!擦个地都擦不干净!看着就心烦!”

招娣的身体在苏曼青刻薄的话语中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攥着抹布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才压住那股想要跳起来撕碎那张虚伪嘴脸的冲动!

沈国昌没有接妻子的话,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跪着的、颤抖的瘦小背影上。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在他疲惫而烦躁的心头荡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太瘦了。那淤青…那冻疮…还有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骨架…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对女儿的担忧和对妻子的无奈淹没。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沙哑:“让她出去吧。看着碍眼。”

苏曼青刚要开口吩咐张妈把人轰走,就在这时——

跪在地上的招娣,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或者是因为寒冷和恐惧,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手中那块湿漉漉、沉甸甸的抹布,“啪嗒”一声,脱手掉在了刚刚擦过、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

水渍迅速在柚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污迹!

“啊!”招娣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吸气声,像是被吓坏了!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捡那块抹布,身体却因为慌乱和僵硬而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噗通!”

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额头甚至磕到了旁边沉重的红木茶几腿,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招娣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似乎摔懵了,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着,宽大的衣领因为动作而扯开了一些,露出了脖颈下一小片同样布满青紫痕迹的皮肤!

“废物!蠢货!”苏曼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地上的招娣尖声怒骂,“连块抹布都拿不住!你是死人吗?!弄脏了我的地板!还敢装死?!给我滚出去!立刻滚!”

招娣似乎被夫人的怒骂彻底吓傻了,呜咽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显得更加笨拙无力,宽大的衣襟在挣扎中又敞开了一点,露出了锁骨下方更清晰的、一道似乎是棍棒留下的青紫色淤痕!那伤痕,在白皙(尽管带着营养不良的蜡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沈国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道淤痕上!还有女孩额角那道刺目的青紫,手腕上露出的新旧伤痕…那些伤痕…不像是普通的磕碰!倒像是…长期遭受殴打虐待留下的印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医生本能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这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苏曼青气急败坏地要喊张妈进来拖人时,沈国昌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镜片,直直射向地上那个蜷缩颤抖的瘦小身影:

“等等!”

客厅里瞬间死寂。

苏曼青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

招娣的呜咽声也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地顿在那里,保持着半爬起的狼狈姿态,头深深埋着。

沈国昌没有看妻子,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审视和解剖般的冰冷,牢牢锁住地上那个卑微如尘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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