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山丘
李珊珊父亲最终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他所愿,他是在自己家中离世的,陪在他身边的是李珊珊、刘蕤及陪伴他十几年的妻子。最后时刻他已没有清醒的意识,众人只是陪伴着,等待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像完成某种宗教仪式一样。在这个过程中,甚至会希望他早点解脱。半夜两点,他终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却了这一生。大家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平静的似乎有点诡异。
他的妻子不停重复着“老李是个好人啊,他不该这么早就走啊。”仿佛是对没有在他生命最后时间里照顾他的忏悔。刘蕤一开始还安慰她,时间一长,他也有些厌烦了,独自走去阳台抽烟。李珊珊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父亲的后事,一到这种时候,她工作中的干练就显示出来了,她并不是不悲伤,而是她知道现在除了悲伤,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殡仪馆的车很快就到了,抬起逝者的时候刘蕤才发现历经疾病的折磨,老人已经基本上只剩一副骨头了,很轻松地就被工人抬了起来。望着殡仪馆的车渐渐远去,刘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管一个人经历了什么,最后也就是一把骨头,他生前是贫是富,干过好事或干过坏事都不再重要,骨头和骨头之间没有高尚与卑微之分。
接下的就是守夜和接受亲友吊唁,李珊珊的父亲并没有多少朋友,来了一些亲戚和晚辈,李珊珊的同事倒是来了不少,她也一直在忙,刘蕤的同事也来了几个,孙磊不知道怎么得知消息,也来了。到了晚上,刘蕤心疼白天操劳的李珊珊,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别人家守夜总要摆两桌麻将,一来李家人丁没那么兴旺,二来刘蕤也不会打麻将,只得枯坐。身体枯坐着,思维却飞向了远方,想想李珊珊也真是不容易,一个偶然的事件导致了她人生轨迹的改变。父母分开使她童年及青少年时期经受了本不该经受的苦楚,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结婚了,又要面对不孕的折磨,她是有理由颓丧的,但她没有选着颓丧,对于父母她选择了谅解,对于生活她选择了勇敢面对,她活的比自己要勇敢得多。这也许就是罗曼罗兰所说的那种世界上唯一一种英雄主义吧,就是认清了现实的残酷,仍然能够乐观地面对现实。这是他自己做不到的,他活的不够勇敢,顾虑太多,不够自信。
夏天的白昼都很长,六点不到天就亮了。遵照老人生前意愿,丧事从简,不要惊扰别人,没有请吹鼓手,也谢绝了一些亲朋送老人上山的请求,一路走得很安静。老天爷也格外开恩,这天是个阴天,还下了点小雨。刘蕤认为,要是送葬的时候是个大晴天总会觉得有点别扭。
把一切事情都忙完,入土为安了,李珊珊和刘蕤才松弛下来,这时才感到一阵疲倦,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回家吧。”李珊珊淡淡地说到。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没说话,刘蕤想劝李珊珊宽心,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没话说就别说话,”李珊珊仿佛看透了刘蕤的心里,“听我说吧。”
“嗯,你说,要不放个音乐听听。”
“不用,”李珊珊停顿了几秒,“我以为近距离接触到死亡会让人释然,但我却越来越困惑了。你说人活着算个什么呀,到最后不都是一抔灰,我们每天忙忙碌碌都忙了些啥东西?上班的时候对着领导唯唯诺诺,对着同事尔虞我诈,对着下级装腔作势;下班的时候沙发上一躺,刷着短视频跟着傻乐。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么?你跟我说说,我的生活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先说工作啊,对大多数人来说,工作永远是被动的,总有个叫'领导'的人在那叽叽歪歪,就像打乒乓球,人家永远是发球的,你永远是接球的,你就在那猜啊,他到底是发长的还是短的呢?上旋球还是下旋球呢?哪怕你十个球都接好了,第十一个球接歪了,那么前面十个球可能都白接了,赌上的还是你的前途命运。”
“好像有点那个意思啊,如何破解呢?”
“当领导啊,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向别人发球了,或者自己选择靠边站,想上场的多得是。”
“生活呢?”
“生活也是被动的,命运在发球,你看谁不经历生活的坎啊。抱怨是没有用的,人生的坎得靠自己一个个的过,有钱的,碰上坎能架桥铺路,有权的,自有别人帮你架桥铺路,走得轻松些,大多数人只得慢慢地过坎,小心翼翼地,因为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可能永远爬不上来。”
“可悲啊。”
“所以才有了短视频、游戏啊,在世人苦得不行的时候,打一针麻醉剂。”
“哎”
“这就是人生啊,当你的认知被丑恶一次次刷新的时候,当你认为正确的事一次次被告知错误,你认为不该存在的事却确实的存在的时候,聊以自慰的只是一句应该放下,放得下吗?什么都能放下,他妈的我还来这世界一趟干嘛呢?”
“看来我们只能悲观地看待这个世界了,在悲观中存在,在悲观中消亡。”
“有的时候真想对着命运大吼一声'来啊,发球啊,弄死我啊,老子不怕你'但最终发现仍然底气不足。”
“一声叹息啊。”
“认清了这些,还得继续往前走啊,还得尽力走得好一点,平稳一点,这是你能做的全部。”
李珊珊没有说话,默默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播放的事李宗盛的《山丘》。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
向情爱的挑逗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
直至死方休
音乐结束,李珊珊潸然泪下,把积郁几天的感情全都宣泄了出来,为逝去的父亲,也为自己所面临的种种困境。
刘蕤借机说到:“上次你说的借卵的事,我考虑了很久,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如果真的要借,我那一半的权益也不要,干脆精子、卵子都借,然后就当生出来的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只是借卵不借精,一来这对你不公平,二来伦理风险太高,以后是会出问题的。”
“我那次说的是极端的情况,实在不行的最后选择。”
“最好你想都不要往这个方向去想,你今年三十四岁,还是有机会当妈妈的,不要着急,战线拉长,先吃点中药好好调理身体,四十岁之间都可以生嘛。虽然我有不要小孩的想法,但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能有一方妥协,在这件事情上,我愿意妥协,只要你愿意,我一定陪着你继续走在这条艰辛的路上。”
李珊珊插干了眼泪,回应了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