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泸州修建沱江大桥,合龙前突然一声巨响,桥垮了。人们说报应又来了,就是母猪龙把桥掀翻的。现在大桥垮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呢?奇怪的是那年涨水涨得不大,人们说垮了桥,已经遭报应了,报应不会一起出现,会留着。铁石板的街坊们内心又充满了恐惧。不过我们每年逃水灾逃出了经验,凡是大件一点的东西都不搬动,把很大很重的鹅卵石放在上面,再用绳索固定好那些东西就成。有次洪水太大,把家里的桌子和碗柜都冲跑了。幸好两张床没冲跑,冲跑了可就没钱买了。
沱江没发母猪龙的时候却很安静,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动,水底的鹅卵石在水底晃动着斑斓阳光,绿色的水草在河里轻轻摆动,还有游动的小鱼儿一会儿游到这边,一会儿游到那边。我们喜欢乘船到河中央,用手捧水来喝,那水又甜又清凉。沱江两岸有很宽的沙滩和黄褐色的土地,人们在土地上种蔬菜和庄稼。还有淘沙金的,挖沙石的,搭着篷锯木头的在沙滩上忙碌。开豌豆花胡豆花时,花儿在微风中摆动,孩子们则在里面扑蝴蝶,打苍蝇,捉迷藏,经常玩得不想回家。六四年后,政府治理沱江,逐渐地,沱江水开始缓缓地流。后来就没有发过“母猪龙”了,每年只是受长江发洪水的影响,水位略有抬高,多数时候淹到铁石板街边就结束。虽然没有了水患,但同时也没有了过渡的木船和清凉可口的河水,没有了沙滩和岸边的庄稼,没有了摇曳的胡豆花、豌豆花和捉迷藏的儿童。
临江路与铁石板是南北与东西的关系,临江路是从南向北而来,直达沱江岸边,横渡过去就是小市,小市是一个镇,不属于泸州城区。铁石板是由西到东,东边尽头抵长江,西边与临江路相连。我家是铁石板西边的第一家,因此也在临江路的街边上,又属于临江路的最后一家。按南北方向,我家北面是沱江,往南走,就是临江路,继续往前,便是汇津门,孝顺路,孝义路,治平路,大十字,水井沟,白招牌,澄溪口,南城,三道桥,三道桥就属于郊外,南北全长大约五公里,东西方向从澄溪口到广场,大约三公里,也就是说整个泸州市区大约十五平方公里,以大十字为中心。泸州最高的建筑就是大十字附近的白塔和钟鼓楼,除此之外的最高建筑就是大十字旁边的泸州百货公司,也只有四层楼高。再有就是大河街的花旗银行,也只有四层。
大炼钢铁的时候,全民总动员,建设热情高涨,各行各业都十分繁忙。从泸州运货出去或者拉货回来都需到隆昌火车站中转,在没桥的情况下,就必须靠轮渡从小市去隆昌。很快,泸州修建起了临江路轮渡码头。这码头离我家不过二三十米,涨水的时候就近在咫尺了。
每天清晨,还躺在床上就会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嘟,嘟嘟;叭,叭叭,嘀嘀,叭叭”。还有指挥车辆的口哨声“居,居居居”。最后是轮渡驳船汽笛声“呜”地一声长鸣,那轮渡驳船就“轰隆隆”地启动了。有时我会赖在床上不起来,听着汽车的喇叭声,心中开始数数,数到二十或者三十,就默想“开始!”如果那轮渡驳船的喇叭刚好“呜”地一声接上,哈,心中就高兴万分,像做了一件神机妙算的大事。
轮渡驳船一次能装三辆解放牌大货车和一辆小车。沱江不宽时,五分钟就可以开拢对面。轮渡驳船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有动力的小火轮,另一部分就是绑在小火轮身上的驳船。这驳船两头各有两个高高的吊臂,悬在空中,全身都是钢铁和甲板。小火轮和驳船合起来,就叫做轮渡驳船。我们喜欢看吹口哨的那个老头用手比划着,让空中吊着的两条宽大的铁板慢慢放下来,铺在地上。汽车从上面开过。上了驳船,那老头又比划着,吹着口哨,工人们搬动绞盘把那两块铁板吊回空中。然后一声汽笛,火轮便拖着驳船离开了码头,驶向对岸。涌在码头上那些拉板车的,还有小商贩们也快速地跟在车辆屁股后,溜上甲板,二混江水地跟着过河。如果不被撵下来,就要节约两分钱过河钱。如果吹口哨那个人那天是个和气人,便平安无事。如果吹口哨那个人是个怪脾气,除了拉板车的,其余人就会统统被赶下船,只有花钱去坐过河的木船了。
那个时候很少看到小车,有次看到一辆亮晃晃的小车停在路边,可能是准备呆会儿过河的,我们几个好是稀奇,便伸手去摸。没想那车带电,“腾”地一下把我们电麻了,还“突”地一下把我们的手弹开。从此后我们不敢摸小车了,以为小车是有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