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泳池(五)

四十八小时后,李丰从警局回到了家中。李丰的父亲接到消息已赶了过来,正一边安抚整日闹得不可开交的苏菲父母和愁眉不展的老伴。李乐也请了假,待在家里,孩子只有五岁,但始终对妈妈的爱充满着渴望和企待,然而从此以后,他就只能回忆那份渴望了。

苏菲的父母闻讯女儿身亡,赶到李丰家就是谩骂哭闹。对此,李丰早有体会,在他与苏菲恋爱时,他就意识到苏菲父母蛮横不讲理。现在他也顾不上与这两位失去爱女的老人讲道理了,只要他们能出气,让他们打骂一顿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苏菲的父母凌晨一点才被亲戚们劝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丰才稍稍静了静心。儿子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里,父亲坐在他身旁唉声叹气,母亲在客厅角落一个劲儿抹着眼泪。

“丰,去陪乐乐睡吧!”父亲拍了拍李丰的肩膀说。

李丰望了父亲一眼表示知道了,然后又安慰了几句母亲才去儿子的房间。

李乐并没睡着,李丰上到床上搂住他时,他也没任何反应。从他姥爷姥姥责骂他爸爸的话中,他听得出他妈妈的死是他爸爸一手造成的,所以他不想理他爸爸。

李丰也知道儿子的心事,孩子长到这么大,他的心思从来就没离开过儿子,儿子的所思所想一直是他思考和呵护的地方。一上床他就知道儿子并没睡着,而且他也知道儿子听到了丈人和丈母娘对他的无理指责,但这几天家里的变故已让他身心俱疲,他躺床上虽无法入眠,却也不想给儿子解释什么。

李丰以为自己没睡着,但事实上他已失去了意识。恍恍惚惚中,他进入了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他和玩伴们在落霞湾游泳消暑。他们自小随父母下海捕鱼,早就学会了各种泳姿,下潜到礁石丛去抓螃蟹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但那天正午,他从礁石缝中夹出一只螃鳘时,附带却扽出了丝丝缕缕的长发。刚开始他以为是海草,只顾往外扽,但扽到后来,一股异味呛得他肠胃翻腾,不仅丟掉了到手的螃蟹,还喝了很多海水。更险得是,他扽出的那长而密的头发缠缚在了他身上,他试图往水面游,而身上的缠得头发却把他往下面拉,到后来他害怕了,也绝望了,身体完全僵在了水里,任由海水往胃里灌。当时他还隐隐听到了一些可怖的尖叫声,礁石丛中还忽明忽暗闪着绿色的微光,而且那淒厉的尖叫正伴随着黯绿色的鬼火向他靠近。此时的梦中,他尝试着放弃挣扎,转而认真地去静听那可怖的声音,观察那黯绿的微光。突然,微光中浮现出了苏菲那秀美的面庞。

“老公,救救我!”苏菲的脸色就和她的尸体一样惨白,金黄的头发已失去了光泽,蓬乱地粘在光溜溜的肩上,声音中满是痛苦和哀求。“我好难受,老公,我想乐乐!”

李丰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只有十三岁,还没有结婚。他忽得坐起身,脊背上冷飕飕又汗涔涔的,倒不是因为他梦见了妻子吓的,而是他想起十三岁时在海底把他呛得差点丢掉性命的那股异味,他前几天在田永和苏菲身上都闻到过。

田永和苏菲的双双毙命让穿石健身会所迅速门可罗雀,而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更是把许多工作人员吓得不敢来上班。加之苏菲父母要为女儿的死讨说法,田永的家人也认为对于田永的死,李丰脱不了干系,也要求彻查此事,从而独占穿石会所的股份。李丰不得不暂时让会所停止营业,专心配合警察的调查工作。

在李丰被羁押期同,杨得力带人搜查了李丰的石器店和家,但均无收获。他们还突击审讯了杜山,可杜山除了吓得尿了一裤子,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透露。杨得力也去进一步勘查过已经只省杜山一人看守的会所,除了闻到那股越来越浓的异味外,再也没有任何发现。当然他也始终没放松对李丰的监控和调查,只不过是在不动声色中进行的。在杨得力看来,若那四条人命和李丰有关,说明李丰是个非常棘手的对手,一般的侦查审讯手段是不会奏效的,所以他不得不让自己更高明点,给李丰更宽松的活动空间,让他自然而然漏出马脚。

次日,李丰到处跑了一天,又是挨骂,又是遭侮辱,也没能征得苏菲父母的同意,尽快火化苏菲的尸体,好让死者入土为安。回到家胡乱吃了点东西,静下来寻思,他不得不考虑出让会所的事了。如果由他接手田永的股份继续经营会所,首先是苏菲和田永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瓜田李下,他很难洗清嫌疑;其次,他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他虽然赚了钱,但却没像田永一样积累人脉,为今后的生意布局,当然这也是他的选择;再者,会所的生意已经越来越难,他也无力挽回。想到这儿,他起身去看了看侧卧里的父母和儿子,打算到会所去一趟,把所有账目理一遍。

老王头仍颤颤巍巍在大厦前烧纸祭拜,既虔诚又恐惧。李丰直接将车停在了老头身旁,打算顺便把老头送回家再去会所清账。

“王叔,上来吧,我送你!”李丰摁下车窗叫地上跪着的老王头。

老王头回身望了一眼,见是李丰才缓缓起身,坐进了车里。

“王叔,”李丰开动车子,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我老婆死了!”

“我知道了!”

李丰也觉自己刚才那话有点多余,他的事现在已是满城风雨。“我打算把会所转给别人!”

“你应该把它关了。”老头仍旧那么疾切。

“可我只有转让权,没有处置权!”

老王头无奈地拍拍大腿。“你以为你当年是被水草缠住了吗?”

李丰闻言立刻靠边停车,因为昨晚的那个梦他今天想了整整一天。“你拉我上来时,不告诉我,我是被水草缠住了吗?”

“那你为什么自那以后再也不敢下水了?”

李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其实那次以后,我也不敢下水了!”老王头说这话时,心仿佛被某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似的,脸上不停抽搐着。“我当时那么跟你说,是因为你还小,不想让你心里留下不好的影响!”

“叔,你的意思是,那天我遇见了‘水鬼’?”

老头没有正面回答,也低下了头。

李丰重又坐正身体,静了好一会儿才发动汽车。

为省电,会所外面的灯全部关闭,只留着走廊的几盏黄色顶灯。杜山在前台迎着李丰,两人一起来到了办公室。

“表舅,是这样的,我打算把会所的股份转让给别人!”

杜山闻言,紧张地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石器店里正需要人手,以后你就在那儿干吧,工资和这儿一样。”

但这似乎并没减轻杜山的紧张。“什么时候卖?”

“不确定,我打算今晚把账清一下,和总公司联系完再做决定!”

“一定要卖吗?”

李丰以为是杜山舍不得会所才这么问,反觉有点过意不去。“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样。表舅你也知道我不是这块料,再说现在会所生意也不比以前好做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杜山走出办公室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李丰也才有机会认真梳理下自己的思绪。以前,这办公室似乎从未属于过他,刚开始时是田永,后来是苏菲,他一直只是个局外人。现在他成了唯一的拥有者,心里确实有很大的满足感,甚至动摇了他出让会所的决心,不过那种满足很短暂。大厦租金已缴过了,物业水电也按月打款,员工工资本月已发放清楚。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会员的补偿,当然这还得看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如果下一个出资人想继续搞好生意,对于老顾客他一定会大力优惠,必然能补回所有会员近段时间的损失。不过万一真没人接,那就只能照价赔偿了。

所有的数据电脑上都有,会所的会计是个精明人,见田永苏菲双双失踪,就已将会所账目整理清楚,敬候检查。李丰用了不到一小时,浏览了会所的财务报表,当然还包括会所初创时的原始资料。这些东西他如果不亲自过目,无论是交给总公司转让股份,还是聘请经纪人承办,都是非常不利的。完事后,李丰关掉电脑和灯,准备回家休息。可一出门,他就闻到了那股异味弥漫在会所的走道中。在他的心底已埋藏下了对于这一味道的深深恐惧,瞬间他浑身不由得一个寒噤。接着,诡异的嬉戏声呴彻了整个会所,声音有男有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李丰心想一定是有人为避暑,说通杜山,半夜三更到泳池来游泳的。他本想不管这档子闲事,因为他已习惯了对会所的事不闻不问,但他的脚步已走到了通道尽头,就在他转过拐角准备登上台阶的刹那,眼前的情景把他震住了。

杜山依旧侧趴在那段台级上,探着头往冰池里窥视,裤子褪到膝盖处,一手扒在一级台阶上,一手不停地抚弄着他裆里那半死不活的玩意儿。

李丰回过神后,也像田永一样缓缓后退,来到设备室,打算从这儿进去一探究竟。

泳池里还是那十二个人,七女三男,五对男女正分布在泳池各处,旁若无人地恣意纵情。而李丰的眼前仍是那个身材近乎完美的女孩,远处仍是那个游来游去的姑娘。李丰想了半天也没认出这些人,他想上去陪陪眼前这个女孩,但立刻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想起自己刚死了老婆。

“好好玩玩吧,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李丰一边心中暗想,一边轻轻掩上门,想就此离开会所,回家休息。

设备室的门是朝里开的,李丰到门口时,看到了从走道顶窗射到门口的月光,心下禁不住一阵哀伤。但马上他就双腿打战,,后背直冒冷汗。他刚想迈出门口之际,门口地上被月光映照出的一道醒目的黑影吓得他险些叫出声。黑影是人形,双手正高高举着一根管状物埋伏在门外等李丰出去。求生的本能使李丰的大脑立刻高速飞转了起来,如果这道门有人把守,泳池里的那些人也应该和门口这个一伙,所以他不能走背后那道门,那就只能走眼前这道门了。

李丰稍稍动了动胳膊,证明自己还没被吓软,然后轻轻将身旁杜山放在设备室的保洁推车挪到身前,用尽全身气力,猛地推出了门。

“砰”的一声响,一根实木棍狠狠砸在了推车上,推车随即散了架。李丰趁机跑出了设备室,并顺势将推车还在跳动的底盘掀起来,没头没脑向准备袭击他的那个人砸去。就在推车底盘离手的那一瞬,他看清了那人,却是他表舅杜山。

李丰这几年搞石雕,虽没搞出什么明堂,但身体却强健了很多。李丰眼睁睁看着杜山被砸倒在地,而且一截尖利的不锈钢条还插在了他肩窝处,汩汨往外流血。李丰顿时悔恨得无地自容,一定是杜山把他当小偷了,才会向他下手。他正要上去扶起杜山。泳池厅却爆出地狱般的嘶叫和狞笑,而且平地阴风怒吼,刮得会所房间的门窗啪啪作响。就在李丰快要瘫倒在地时,通道尽头忽地出现了几个全身赤裸的男女,各个眼中冒着绿光,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而设备室的另一扇门也打开了,门口正站着那位身材完美的女孩,一样眼冒绿光,露着白牙。

“小,丰,救我……”杜山一脸惊恐向李丰招手。

李丰刚将眼神从那女鬼身上移开,就觉耳边一阵风响,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就要被那股恶臭室息了。回过神再看杜山时,已看不见杜山的身体,上面覆着一个个赤裸的躯体,正疯狂争抢舔食杜山身上流出的血,而其中就有那个身材完美的女孩,也有那个独自游泳的姑娘。

“啊——”李丰立时精神崩溃,抱着头没侖地往外跑去。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死神的逼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跑出去,好在那群鬼根本没去管他。

李丰屁滾尿流地跑刭了老王头的小屋前,没命地拍打着老王头的门,吵得附近所有的狗狺狺狂吠。“王叔,开门……”李丰边拍门,边失魂落魄叫道。

“小丰,怎么啦?”老头只穿件短裤出来开门,见李丰那三魂已丢了七魄的样儿,忙问。

李丰惊恐地朝后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叔,有鬼!”

老头赶忙将李丰扶进屋,给他身上披了一条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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