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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泽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光线特别强烈,刺得人想要掉眼泪。他站在那里微笑着和我招手,我突然有种预感,这个人走了,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
“程果,西村的四眼哥来找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哈哈哈,不碍事。”
敞开的窗户朝着院子,一棵比爷爷年龄都大的老槐树立在院子右侧,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母亲和程实还有许怀生就站在老槐树下,因为程实刚才的称呼,母亲正对他低声咒骂,许怀生微笑着搭腔帮程实说话。
许怀生的个子很高,很瘦,因为常年戴眼镜,耳廓后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我时常怀疑他是故意在人面前扮斯文,因为他每次来找我,从来不戴那副又大又厚的眼镜。
母亲今年越发着急地想让我早点答应许怀生的提亲,她听说又有好几个人去许怀生的家里说媒,生怕因为我的不待见让许怀生失去耐心。不过也难怪她很中意许怀生,毕竟有礼貌,有文化,见到任何长辈永远都客客气气问好的男孩子,在附近十里八村并不多见。
“程果,你怎么还不出来?”
“哦,来了。”
母亲的声音远远大于风扇扇叶旋转的嗡嗡声,关掉已经快要退休的电视机,还没放完的《还珠格格》戛然而止,又用了点力气将风扇后面快要坏掉的按钮摁下,才走出房间。见我出来,原本坐着的许怀生立刻站起身冲我笑了笑。
“阿姨刚切的西瓜,很甜,你也来一块。”
“我家种的西瓜,我能不知道多甜。”
母亲听到我的话瞪了我好几眼,尴尬地替我从许怀生手里接过西瓜,又开始挽留他吃午饭,他很爽快地答应。程实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不情愿地和她一起去街上买菜。原本四个人的院子瞬间只剩我和许怀生。
“程果,你好像变黑了。”
许怀生说得没错,这个夏天我是晒黑了很多,天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往后山上跑,皮肤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白皙。不过对于他的问题我并没有打算回答,他也丝毫不介意我的无视,继续问道:
“安泽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许怀生是认识安泽的,童年时期我们三个有过一段一起上学的经历。那时候许怀生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把他寄养在了姑姑家里,也就是我们村的花婶家。花婶家和安泽家挨在一起,他和安泽自然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许怀生的母亲回来后,他就回到了隔壁村子。
“不知道。”
听到许怀生提起安泽,我的语气不由得温柔了几分。安泽离开村子的时候,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离开,更没有人去送他离开。在他走的前一天,他来找我。
“程果,我想出去闯闯。”
“好,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的。”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应该”这个词要用很长的时间去等,天真地以为他说这句话如同小时候母亲对我的承诺,轻易就能兑现。直到等了好多年,才逐渐明白,他的“应该”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安泽走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光线很是刺眼,我站在后山上一直看着他走出村子,走出大山,走出我的视线。
“安泽,记得回来啊。”
喊出的声音穿过树林,溜出村子,最后又回荡在我耳边,直到天黑,山谷中也没有传来安泽的回应,倒是在山脚下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我下山后,那个人影也随之不见。
安泽离开了,再然后,村子提起安泽的人越来越少。
【二】
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爷爷突然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连地都下不了。母亲虽然担心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爷爷已经八十岁了。
“和安老头比,我多活了整整五年嘞。”
爷爷说这话是想安慰母亲和我们,但没有一个人能听进去。
“安老头一辈子不容易,也不知道他家那个娃娃如今在外面过得咋样,这些年也不见他回来。”
爷爷说的娃娃是指安泽,我也想知道安泽如今在外面生活得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安爷爷走了五年,意味着安泽离开这里也有五年了。
“那娃娃命也苦。”
爷爷说完这句翻了一个身,脸朝里,并不贴身的外衣下,隐隐露出瘦得没什么肉的后背。院子的微风摇曳着绿叶,蝉还在老槐树上歇斯底里,傍晚最后一点夕阳从窗外透进来,斑驳地洒在爷爷床榻上,也洒在他的后背上。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安爷爷生前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的午后,我和安泽坐在床榻前,听安爷爷轻声细语讲述着他那一辈人的故事。他的故事就像一条悠长的河流,河流里有我们认识的人,但更多的是我们不认识的人。安爷爷的语速很慢,慢到仿佛时间都在他的叙述中停止,但我和安泽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听着,我们都明白,那样的日子不会有太多。
“程果,让爷爷睡会,你和程实去街上买点雪花糕回来。”
雪花糕是爷爷平时喜欢吃的一种糕点,可能人老了吃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嘴里寡淡无味,爷爷上了年纪后就对这种带点甜味的食物情有独钟。以前安爷爷还在的时候,他经常去街上买来,一包给安爷爷,一包自己留着。
“姐,爷爷真的会死吗?”
和程实走在街上,他突然停下脚步问我。
“会,人都会死。”
“我不想让爷爷死。”
谁想呢?但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我知道程实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幼时,父亲长年出门在外,母亲为了多挣点钱贴补家用,经常会去别人家里做帮工,爷爷就承担起了照顾我和程实上学、做饭的活。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还能背得动程实,还能在送完我和程实去学校后,从山上砍一捆很重的柴火背回家。可一转眼,他老了,老到躺在床上随时会和这个世界告别。
“姐,你真的不喜欢四眼哥吗?”
“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事。”
“是爷爷说的,爷爷说你喜欢安哥哥。”
“爷爷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他说你经常跑到后山上,就是为了看安哥哥有没有回来。”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想到每次偷偷跑去后山回来,老槐树下的石桌上总是放着刚冰好的西瓜、杨梅,或者是一杯晾好的白开水。而爷爷就坐在老槐树下摇着蒲扇,笑眯眯地看着我。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那天送安泽离开,依稀看到山脚下的人影,是爷爷。
和程实一块买回来的雪花糕,爷爷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他的胃口已经变得很差,即便母亲天天变着法做饭,也拯救不了爷爷的食欲。
人在生病时似乎格外喜欢回忆过往,从前的安爷爷是,如今的爷爷也是。他不厌其烦说着以前的人和事,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又或者他已经说过那些事,却忘记自己已经说过,还要再跟我们说。
我和程实总是乖乖地坐在床榻前听着爷爷微弱的絮絮叨叨,也听着蝉在炎热即将过去的夏末,用生命献上最后的赞歌。
【三】
许怀生再次来家里时候,爷爷的神志已经不像夏天那样清楚,他躺在床上听见我和许怀生说话,吃力地睁开眼睛,却将许怀生错认成了安泽。
“小泽啊,你来了。”
“爷爷,我来看看你。”
“安老头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枕头那么大哩,如今都这么高了。那时候安老头天天用米汤水喂你,他怕养不活,挨家挨户借鸡蛋拿来给你冲水喝,自己给人家干活来抵借的鸡蛋。小泽啊,安老头不容易,你长大了可要对他好。”
“我会对爷爷好的。”
不得不说许怀生真的很善良,哪怕他明知道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还是顺着爷爷的话接茬。
爷爷说的关于安泽捡回来这件事,许怀生知道,我也知道。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嘱咐我,安泽没爹没娘很可怜,让我和程实多带着他一起玩,还经常让他和安爷爷来我家吃饭。母亲还说过安爷爷年轻时候也娶过老婆,只是后来干活时候不小心伤了身子,导致没办法有孩子,安爷爷的老婆就被娘家人领了回去。
我所在的村子偏僻落后,人们思想观念也很保守,可对于安爷爷,对于安泽,村里从来没有半句闲话。就连孩子们也毫不在乎安泽家境的特殊,做什么事都会带着他。
“果儿,你们出去玩吧,不要跑太快把自己摔着了。”
即便爷爷已经神志不清,仍不忘对我的叮咛,在他心里,我还是那个和程实天天在院子里你追我赶,跑着跑着就摔跤的孩子。似是很累,爷爷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眼睛。许怀生默默站起身想跟我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许怀生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爷爷有时会认出他是许怀生,有时会叫他小泽,有时还会把他当成程实。他总是乖巧地接着爷爷的话,陪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南城的冬天很冷,也很漫长,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父亲就是在一个下着雪的夜里赶回来的。那时候我和母亲照顾着爷爷还没有睡下,看到雪人一样的父亲沉默地坐在爷爷榻前,母亲突然大哭。
“你咋回来这么晚,爸快不行了。”
“我知道,但工程没干完老板不让走,走了一分钱都没有。”
“钱重要还是见爸最后一面重要?”
“爸重要,可拿不到钱,程实上大学的费用怎么办,程果的嫁妆怎么办?我不能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最后一分钱都没拿到啊。”
窗外风声依旧,刮得院子里的老槐树止不住地低吼。屋内燃着炉火,我看到母亲的身子一直在哆嗦。也是在那个夜晚,我第一次看到如山一般沉默,向来什么苦都不说的父亲,望着床榻时一直红着眼眶。
爷爷最终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可能是临终前我们一家人都陪在他身边的缘故,爷爷走得很安详,双眼微闭,眼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村里每当谁家有红白喜事,大家都会自发前来帮忙,许怀生全程也跟着忙进忙出,直到爷爷下葬。
“果果,想哭就哭出来吧,爷爷虽然不在了,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怀生没有随前来帮忙料理后事的人一同离开,他站在院子里,任由那些似是为了送别爷爷而落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白了他的发,也湿了他的衣。
我原本只是看着他,可看着看着,突然心下哀凄,眼泪涌动。
“许怀生,我没有爷爷了。”
“果果,不要难过啊,你还有我。”
积攒多日的眼泪,被他拥住的刹那,汹涌不止。
【四】
当院子里的老槐树又一次枝繁叶茂时,程实的高考分数出来了,是去任何一所重点大学都没问题的成绩。母亲开心,我也开心。只有程实一脸不以为然,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姐,你希望我选择哪个学校?”
“不知道,看你自己。”
程实最后选择了一所南方学校,离家很远。母亲虽然不太情愿,当得知是许怀生给的建议后,便也不再说什么。我和程实默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暗暗不满许怀生这个准女婿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
那时候我和许怀生的婚事已经定在了两年后,村里有守丧三年的习俗,虽然母亲说老一辈的习俗,不需要我们年轻一辈照做,但我却固执地要等爷爷的三年丧期结束。没人知道我在执着什么,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当我站在后山上看着从村子通向外面的路时,总会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父亲在爷爷去世后承包了村里一块地,打算种芍药赚钱。尽管没经验,但他信心满满,干得热火朝天。他说芍药全身是宝,收完花收籽,收完籽收根,只要悉心照料肯定不会亏损。种植的第一年,还真让他收获颇丰。于是父亲又租了更多的土地来种芍药,还请了一些帮工。而我待在家除了在母亲给工人做饭时帮她打下手,就是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数着时间等许怀生娶我。
许怀生因为能力出众,被提拔去了镇上的机关单位,来家里的次数逐渐减少,偶尔来也是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他来家里依然不戴眼镜,经过程实好几次追问,我早已经知道他不戴眼镜的原因是很早之前我无意提过一句他戴眼镜不好看。
人对重要的东西总是不会随意对待,就像许怀生能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和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那时候,我还并不能做到像他喜欢我那般喜欢他。
秋季的八九月是种植芍药的时间,父亲每天都很忙,忙到恨不得住在地里。母亲劝他别太着急,免得累坏了身子,可他总是不以为然。程实多次地去地里喊父亲回来吃饭,也总是喊不回来,只好在每次吃饭的时候将饭菜装进饭盒给他送去。
程实读大学后,回家依然嘴贫,对我没大没小,总是“程果、程果”地喊,看起来和从前一点都没变。但我又隐隐觉得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纠结和惆怅。又一次在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时,再也忍不住。
“程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看到安泽哥哥了。”
安泽,已经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起的名字,很久都没有见过的一个人,突然从程实嘴里说出来,心还是无可抑制地狂跳了一下。
“你看清楚了?”
“不会错,我还跟他说了话。姐,我觉得安哥哥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他变得很陌生。”
不热情的安泽,我有些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在我们都尚未长大,哭就是哭、笑就是笑的年纪,安泽已经学会用微笑掩饰委屈。一群孩子在一起,安泽永远都是笑得最大声,也是遇到事情需要让步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他过得好吗?”
“不知道,在街上遇到的,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
想知道的答案,依然无果。
“程实,帮我一个忙。”
【五】
距离开学的日子还有三天,程实陪着我,在遇见安泽的那条街上转了又转。世界这么大,我深知遇见安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程实说任何事不要放弃,总会等到结果。事实证明,某些坚持真的毫无意义。
“姐,明年你真的要嫁给怀生哥吗?”
“怎么,你不喜欢他?”
“没有,怀生哥挺好的,对我们家里人也都好,可我总是觉得你和怀生哥在一起,没有和安哥哥在一起开心。”
“胡说。”
匆匆地来到这个城市,又从这个城市匆匆离开,有遗憾,有不甘。程实送我到车站,一路上漫长的二十六个小时毫无睡意,看了一次黄昏,两次破晓。
父亲依然整日在田里忙碌,当天越来越冷的时候,他才终于停了田里的活。因为过度劳累,本就患有尘肺病的身体,咳得更加频繁,甚至到了需要卧床休息的地步。我生怕他和爷爷一样,躺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许怀生知道后买了很多药送到家里,父亲大把大把地吃着,可那些药并没有让他的症状减轻。许怀生又带着父亲去市里医院看病,结果被告知尘肺这种病除了吃药维持,在家静养,别无他法。
那段日子,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床榻前照顾着父亲。许怀生放心不下,隔三岔五跑来家里,陪着我在榻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临近年关,程实放寒假回来。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和程实一同回来的,竟还有安泽。七年不见,恍然隔世。他站在门外,我迟迟不敢上前。
“你这孩子,怎么不让小泽进来。”
母亲热情地接过安泽买的东西,招呼着他。我实在没能忍住情绪,背过身悄悄擦了下眼睛,被程实撞见,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姐,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那么大的城市,我不知道程实用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安泽,说服安泽,带回安泽。在我心里向来没大没小,贫嘴滑舌的程实,竟在不觉间也长成了一个大人,默默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安泽变化很大,七年的光阴到底让一个人多少有些面目全非。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脸上挂着随时可见的笑容,看向我时,目光深沉。安爷爷的房子多年不曾修缮,已变得破旧不堪,安泽只好暂时住在我们家里。
吃罢饭,他要去安爷爷的坟地祭拜安爷爷,陪他的这个人,自然成了我。
“程果,这些年,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找到你的父母了吗?”
所有人都以为安泽离开村子是因为安爷爷去世后他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所以去大城市后就不愿意再回来,只有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程果,你们都有爸爸妈妈,总有一天我也会找到我的爸爸妈妈。”
这是十岁那年安泽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没有,不过我也不打算找了,世界这么大,找不到的。”
安爷爷的坟是在一片树林的后面,才下过雪,坟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安泽跪在安爷爷坟前,抚摸着碑上的字迹,泣不成声。那个赐予他第二次生命、抚养他长大的人,在他离开后,安泽从此就只剩自己。
从安爷爷的坟地出来,安泽又和我一同去了爷爷的坟地。
“程果,对不起。”
“没关系。”
对于安泽,曾经心里偶尔泛起的些许恨意,经过七年光阴的冲刷早就不值一提。天黑的时候,我们又去了后山。
“小时候,你、我,还有程实、怀生,我们四个常常跑到这里看星星。”
时不时就下雪的天气,夜晚并没有繁星,但安泽一直仰着头。
我看着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祭拜安爷爷,为什么我的爷爷待他那么好,在爷爷离世的时候他都不回来送爷爷一程,为什么村里人待他那么好,他却忍心一别就是这么多年。七年了,他可曾想过去安爷爷,去爷爷的坟上祭拜一下,可曾想过,这里还有我,我一直在等他。
“曾经也是这样,我发呆的时候你就陪着我发呆,我做事情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看着我。那些日子真美好,真安静,有时候在梦里我都会梦到那些寂静的时光,梦到我还住在这里,身边有爷爷,有你,有程实,还有很多其他人。”
很多疯狂想知道的答案,如今真的有机会可以问,好像问不问都没那么重要。而他说的这些,我除了难过,找不到任何话回应。
“我要结婚了。”
他一直仰着的头终于缓缓低下,看着我。
“恭喜你,程果。”
【六】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算命先生结合我和许怀生的生辰八字给了好几个日子,我选择了在八月和许怀生结婚。许怀生从春天开始就放下了手里一切工作,亲自操办婚礼所有事宜。那时候,父亲的咳嗽也有所好转,只要不干重活,他的气短胸闷就不会太厉害。
也是在那个时候,安泽再次离开了。依然是一个午后,依然是在后山上送他离开,只是这次和我一起送安泽离开的,还有许怀生。我们一同向安泽招手,看着他走出视线,走出村子,走出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我没有喊他记得回来,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结婚那天天气很好,许怀生害怕那天在现场出糗,戴上了平时来找我总是不愿意戴的眼镜。程实小声地跟我说许怀生很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长得并不难看,甚至比又黑又瘦的安泽还要帅,只是在过去不愿意承认罢了。
“程果,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楚而坚定地回荡在四周,突然想到那个晚上安泽在后山上问我:
“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
当时,我回答得也很坚定。
又是一年夏天,又是同样的枝繁叶茂,我们在经年不见的岁月,彼此早已改变,又怎会奢求,还能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