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与沈默之间的故事,按理说应该从上一辈的纠葛说起,可我心里还是想先说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那天下起了雪,我看向外面已经一片雪白,多日的雾霾被驱散,世界一片洁净。
我将屋里的盆栽移出去,放在阳台透气,我不懂养花,妈妈留下的很多花都死了,现在只剩下那两盆。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从头到脚一身白色,混在其中,有一种不真实感。我不由得愣了愣,却不料他也稳稳当当停在了我的阳台下面,仰着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反应过来,放好花盆转身就要回家,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询问:“你是沐申申吗?”
太久没人叫我沐申申了,不知是从何时起,所有人都叫我申申。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我叫沈默。我不认识你,但我收到了你的信。”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信封。
【2】
那封信是我寄的,寄到国外。只是距离信寄出已经很久了,都没有等来任何回信。我以为就这样了,却不曾想时隔这么久会有人找上门来。
有关信的事,还是要从我的名字说起。我的名字和我妈妈的一样,我们都叫申申,这让我总觉得自己是她的影子。
从我记事起,生活里只有妈妈,对于过去她避讳不谈。
妈妈有一支钢笔,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对那支钢笔异常珍视,记忆里她唯一一次对我发脾气,就是因为我玩耍时把钢笔划出了一道痕迹。
我无数次想,那一定是重要的人送给她的。
我高二那年,妈妈重病,临走的时候她将那支钢笔交给了我,让我寄给一个国外的地址。
“这信一直在邮局放着,因为查无此人,所幸的是我们所在的地方不大,后来被我爸爸的一个熟人看到,带给了我们。”
他将那支钢笔递到了我面前,“我父亲说,既然人已不在,这东西你就留作纪念吧。”
“你没问过什么吗?”我意有所指地问他。
“我问我爸他是不是外面有个私生女,但他把我暴揍了一顿。”他举起拳头在空中挥一下,“他说就只是一个老朋友。不过——”
意味深长的转折之后,他说:“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他看过之后躲在卫生间里哭了。”
看来,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些纠葛,但妈妈和那个人都选择了念念不忘互不打扰。
我这才想起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沐申申的?”
“因为我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你,我听到有人叫你申申,只是当时没反应过来。我刚刚拿到通知,再开学我就是你的学弟了。”
大概是看我不太相信,沈默又补了一句,“是巧合。”
其实,所有的巧合,都是注定的。
【3】
沈默是个混血儿,在学校里非常显眼。我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因为人多总令我不安。
原想着他很快就会忘了我,可没想到即使有了新朋友,他还是一刻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道什么原因,沈默迷上了直播,他天性爽朗,不懂什么叫难为情。
一开始他只是走到哪儿拍到哪儿,后来他开始拍周围的人。
终于他将“魔爪”伸向了我,他并没有给我了解的时间,直接把手机对准了我。
对于社交恐惧症的我来说,这简直不能再可怕。我下意识的想推开他的手,却不料把他的手机打落到了地上。
我发誓我想说对不起的,可我做出的反应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掉了。
在家里过了两天没课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默。没想到一下楼正撞见他在楼下,显然是特意来找我的。
春天来了,我家楼下种着的杨树落了一地的花。
我有些不知所措,沈默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我:“你知道灯塔在哪吗?”
“在海边啊。”
这个小地方没什么风景,海也只是一角,但那里矗立着一个很古老的灯塔,凡是来这里的游客都会去。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吓了一跳,但想到之前的事,愧疚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犹豫间,我已经和沈默走在了去灯塔的路上。
灯塔很高,楼梯盘旋向上,爬到顶层时感觉很高,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看向外面。仿佛在注视着一个有特殊感情的地方。
“真是个好地方啊……”
趴在那扇小小的窗口边上,沈默对我讲了他这两天软磨硬泡从他爸爸那打听到的故事。
那段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4】
我的妈妈和我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她在这个小城里遇到了当年在做航海员的沈默的爸爸。
他只是短暂在这里停泊两天,刚一上岸就看到了灯塔。他抬起头,与灯塔窗口上我的妈妈四目相对。
即使在那个陈旧的年代,也是有一眼万年的。
只是也有很多无可奈何,作为航海员的生活漂泊,而妈妈是个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家乡的女孩。
他们一次次重逢一次次分别,终于在一段很长时间的杳无音讯之后妈妈遇见了我的爸爸,决定开始稳定的生活。
可就在这时沈默的爸爸再一次出现了,他风尘仆仆从海上来说自己上了一艘去国外的大船,他哀求说再等他一两年,之后就再也不走了。
就是那次,他送了妈妈那支钢笔,上面的字是他自己刻的。
那之后我的爸爸离开了,他是个好人,他不想让妈妈一直心怀对两个人的愧疚。但他离开之后,妈妈才发现有了我。她力排众议,带着我独自生活,等待着沈默的爸爸回来。
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你妈妈一定是认为他已经死了,她让你寄的地址是当初船应该靠岸的地方,她是想寄给虚无。”
海风从灯塔的窗口吹进来,落在我们的脸上,“我外公是靠打鱼为生的,偶然救下了我爸,当时他身份尽失。他是故意托人捎信回来,说他已经死了的。因为那个时候他以为你的妈妈有自己的幸福家庭。”
他做的唯一的事,是给自己的儿子取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中文名,就像是我妈妈也给我取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约定,可最终我和沈默相遇了。
我们的相见,或许真的应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爸爸和我说你一定很寂寞,但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沈默注视着海边的飞鸟,“如果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那就写信给我吧,你家楼下不就有一个邮筒吗?”
有两个小孩子也爬了上来,我俩都被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来,直直看进我的眼里,看进我来不及掩饰情绪的心底。
【5】
那之后我开始和沈默通信,明明我们就在一所学校。
我将自己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没来得及和妈妈倾诉的话全部写进信里,投进楼下的邮筒。
每天清晨我在阳台修剪盆栽,会亲眼看着邮递员将信取走。
每每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心变得轻松了一点,亦或是像这两盆花,又坚强地长大了一点。
沈默最终还是没有要我赔偿手机的钱,不仅如此他还先一步和我道歉,说逼我做了不喜欢的事是他的不对。
“沐申申——”
宿舍楼下,沈默在叫我。他从不叫我申申,仿佛是为了表明我是崭新的,他也是崭新的。
“闭上眼,给你个惊喜。”
他神神秘秘的捂着手里的东西,我犹豫着闭上眼睛,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
我睁开眼睛,看到手里拿着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手机壳,木质的,后面刻着三个字——沐申申。
“我看你很喜欢那个坏了的钢笔,就想送个更实用的。”
说着他把自己的也给我看,上面居然写着深默,“我好像没和人家说清楚。”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没和人家说清楚的是我的手机型号。”
他这下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或许这世上所有用来纪念的东西都是不聪明的,不实用的,可正因为此独一无二。
又一年的初雪来的特别早,树上的叶子还没有掉光,被雪砸得飞速飘落下来。我和沈默在灯塔的窗口自拍了一张照片,风将最后一片红叶吹落在了他肩头。
这是除了妈妈之外,我人生中第一张和他人的合照。
后来我将它打印出来,把其中一张丢进邮筒寄给了沈默,背后写着:
这会是最后一封信,从此我想真实地站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