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铜树
前几日，我在整理衣物时意外的发现了那个存放着硬币的瓶子，它静置于不起眼的角落。瓶子是透明的，硬币随意散放着，数值不等的银白与铜黄因存放太久显得凄凉，而币数不多又显得美好。
何时放置于此呢？我自言自语，已找不到答案。
瓶中的硬币是我大学伊始存放的，看着它熟悉而又陌生——曾相识，却好久不见。这样的感觉，让我心怀愧疚，沉思许久。
瓶中的硬币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珍藏的物品。它声音清脆、干净、单一，且来之不易、珍贵难寻，这让我尤为珍重。
儿时，我便有着存钱的好习惯，但这“钱”并非纸币，而是硬币。我常常将得来的硬币存放在废弃的瓶中，然后放在床边别人所不知道的一角，睡前看看，醒后数数，久而久之，对硬币便有着特殊的情感。
这不只是因为它是钱，而也有关钱之外的事。
记得，在某个春节之后的早上，母亲又如往常一样外出打工，临行前她将准备好的一大把硬币交于我。记忆中，母亲是勤俭而“小气”的，如此“大方”的将这么多硬币交给我，我感到有些意外。
那些年，早习惯了母亲的年后离开，面对这一次离开，我本该不以为然的，但母亲上车前，我却突如其来的有些不舍，于是尝试胆怯而又无能为力的劝说、挽留，然后无奈的望着她。那是我第一次敢于诉说，敢于当面挽留，也是第一次临时起意的不舍，没有无理取闹，没有任性、逃避。可母亲却只敷衍的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从我手中拿走了一枚硬币，然后转身上车，头也不回。
母亲是知道我喜欢硬币的。起初我不在意，误以为她只是因为我的喜爱而将硬币交与我存放，而当她拿走其中一枚时，我有些不解。后来，我问了母亲。她说，那是我第一次懂得挽留她，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我的成长，她要拿走其中一枚当做回忆，铭记那瞬间的我。
母亲在外的工作是清洁员，工作过程中常会捡到零零散散的硬币，她说，她有两个存放硬币的小袋子，一个是存放留着日常消费，一个是专门留给我。殊不知，她将硬币化为在异地他乡是对我的思念，每每想念都会存放一枚，每一枚都带着煎熬。
那时，我将母亲交给的硬币存放于瓶中，甚是喜欢。空闲之时我常常会想念母亲，这个时候瓶中硬币成为了我与母亲隔着空间的交流物，似乎异地的母亲会听到我的声音。我常会看着里面的硬币，想着每一枚硬币的由来，想母亲存放时的情景……
在家里，我有几个装着硬币的瓶子，大小不一，各种瓶子所代表的皆不同，那些都是积累出来的，有着童年的喜怒哀乐。
而大学这个瓶中的硬币，却是独一无二的——它见证了一段青春的开始，也存放着些许的苦涩，有着每一次的惊喜和美好，也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愁绪。
该瓶中的硬币，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里面藏着一颗心，心里住着一个人。
那是我为初恋而存放的。初恋是在大学认识的，很普通，也很神奇。在一个偶然的日子里，两个陌生的人，相识了。过程是美好的：两颗心，彼此分享日常，一个追求，一个感动，日久生情。有着普通的甜言蜜语，有着共同的期待、共同的追求。
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想做点什么来抓住这段回忆，于是我不由的想起儿时的自己。我将与她的点点滴滴转化为一枚枚硬币，存放于瓶中，铭记在心里。
于我而言，硬币象征着永恒——圆形的边沿，有始有终；银白与铜黄，各有所色；坚硬的表面，矢志不渝；静置的沉淀，磨练心智。
再次存放硬币，我找到了儿时的感觉，找到了最简单的快乐：睡前、醒后，在最显眼的地方，放置一个个甜蜜的回忆，乐时观之，悲时观之。将喜怒哀乐集于其中，百感交集时有所寄托，可谓不亦乐乎。
于是，我便开始了一枚枚的积累，每一枚都有它的标准和意义：每当她笑、想念、忧愁时；每当她给予惊喜、撒娇、赖床时，每当她……我都会按照标准，放置数额不等的硬币，铭记每一个瞬间。
待到他日闲暇或想念时，我会拿出瓶子，放在阳光下，看着瓶中之币，反射光芒。耀眼的白光，照射出了她日常的喜怒哀乐，看着墙面的光点，仿佛她来到了眼前，墙上显示出各种表情，她的微笑、偶尔的撒娇、日常的赖床、短暂的烦燥。我的心随着她的出现，而愉悦着。
久而久之，我便如母亲思念我一般的煎熬，和我思念母亲一般的无奈，期待着每一天晚上，等待着每一次早安——
瓶中硬币，陪伴着我走过了童年，走过了青春；见证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思念，也见证了一段恋情。可我没想到，再次遇见它时会变得如此陌生。
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十分懒散，宿舍里的安逸生活让我无所事事，温柔乡里的诱惑我已无力逃脱。每当夜晚来临，人变得莫名的空虚，没有了往日的期待，也没有昔日的愉快。心乱了，人乏了，似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于是，就连这个珍贵的瓶子也就莫名的不知踪影，跑到了柜角，无人问之。
我明白，自己在逃避某种东西，恰如再次看到瓶中的硬币，童年、初恋等点点滴滴再次闪现，而想留住却渐行渐远。
回不去的曾经恰如抓不住的如今，瓶中的硬币犹如“固体记忆”。记忆，使我能够与时间对抗，将失去的过往存入其中，让回不去的可以通过短暂的体验而得到；可失去的某些又让人抗拒，带来了所谓的“难忘曾经”。瓶中硬币，记录着童年与初恋，也记录着天真与单纯。可再次的“断存”，让当初的喜爱，变成了可有可无，就连那个最真实的曾经，也因此不复存在了。
如果说成长的代价是失去童年与美好，那么所得与所失的替换又有意义？两者皆让人难以抉择。时间、经历、阅历会改变着一个人的思想、思维和生活方式，让不同阶段的我们有所不同，然而也恰是这些让我们渐渐失去了最真实的自己。
“人是会变的”，这是我每次与多年未见的好友见面时得来的体会，但我又在此时以更加深刻的方式体会到了。我该何时才能够找回那些失去的曾经？重新体验那简单的童年、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快乐。
面对着昔日的记忆，昔日的体验不复了。看着眼前仅剩的硬币，我情不自禁喃喃自语：我真的变了吗？或许，这也是某种收获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