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布恩迪亚虽然被村人们认为不可理喻，可是却仍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魅力。

即使是那些深信他已发疯的人，也会丢下活计与家人，屁颠屁颠追随他一一这是非常神奇的，也很不可思议。

于是，他将这些追随者用开荒装备和狩猎器械武装起来，把导向工具和地图塞进背包，信心满满出发了。

布恩迪亚深入研究了行进的方向，把东西南北的方位逐一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一一应该向北进发，才能达到目的。

他们向北迤逦前行，最初几日，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但走了十多日，行程变得艰难起来。

他们沉默寡言，不断用手中的工具开辟道路，虽然艰难，但没人打退堂鼓，即使想打也不可能，因为开辟出来的道路很快被发疯生长的热带雨林植物又覆满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奋力向前。

老布恩迪亚不断为大伙打气，他拿着罗盘，说，这些不算什么，只要方向正确，嘛事也没有。

不过，奇怪的事终于发生了。

当疲惫不堪的这伙人从那一夜醒来时，发现有一艘卧在蕨类和棕榈科植物里的西班牙大帆船！

谁也搞不清它是如何跑到陆地上来的。

他人或许不晓得这艘奇怪的船意味着什么，但对于何塞.布恩迪亚而言，却不啻心头发生了巨震，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气，以脚跟直冲上脑门一一有船就意味着前方是大海。

果然，他们又走了四天，来到距大帆船十二公里的海边。面对浪涛汹涌的大海，布恩迪亚几乎发疯！

命运就这么残酷地同他开了个玩笑一一当初他带领全村人迁移去寻找出海口时，找了两年多，终无所得，只好在马孔多定居下来。

而现在他试图找到马孔多与外界文明相连的康庄大道，却遇见了不可逾越的大海！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寻找心中的梦想时，它偏偏与你相左，总是让你那热切的期望落空。

老布恩迪亚带领一伙人，垂头丧气回来了，又回到令他厌烦不已的马孔多。

他因希望的落空，而整天在屋里打转，他不甘心就一辈子屈尊在这个闭塞落后愚昧的马孔多。

他向妻子乌尔苏拉不停抱怨:我们一辈子哪儿也去不了啦！我们注定要在这里活活烂掉，享受不到科学的好处。

瞧瞧，这个老布恩迪亚蛮有科学的头脑，他从吉普赛人那儿得到科学的启示，固执认为科学能改善生活，能让人生活变得神奇而五彩缤纷。

由此可见，他的意识和思维整整超出他那个时代很远很远。

这就像一个宋代的人会幻想飞机上天，能视频通话一样。

超出自身时代很远的人，在常人看来，不是傻子也是精神病患者，注定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注定离群索居，行为怪异，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

五

自身孤独而头脑充满幻想，那么，老布恩迪亚也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因为他不甘心于就此的失败。在这次探险失败后的几个月后，经过苦苦的思索，他还是决定离开马孔多，要把它迁移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去。

他那种狂热烧灼着他的心，使他一刻也不会安宁。

尽管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他忽略了身旁的一个人——他的妻子乌尔苏拉！

乌尔苏拉再也无法忍受丈夫这些在她认为来说的瞎折腾。她是一个过日子的人，丈夫成天胡思乱想，她可得面对现实。她操持家务，带着孩子，非常辛苦。

眼见得丈夫又想发疯，她便暗中与村里所有的女人联合起来，反对男人们的这些突发奇想。

有时候，女人虽然是弱者，但是，她们一旦认定一个事实——不能再瞎折腾了，那么，她们就会凝聚起强大的力量。一个枕头风不够多，那么，许多的枕头风聚集起来，就会形成风暴，这风暴足以摧毁男人们那些光怪陆离的幻想。

老布恩迪亚这次的号召迁移竟然无人理会。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柔弱的妻子此时坚强起来，把事儿悄悄做了，而且还让他蒙在鼓里。

老布恩迪亚没法，既然别人都不愿跟随他走，那么，腿长在自己脚上，自己带领全家去找那条光明之路。

可是，妻子却冷冷告诉他，死，也不会再离开马孔多了。并拿两个儿子来要挟他。

男人的死穴，不在于女人，因为正如刘备所言，换妻如换衣。可是，一旦这死穴结到儿子身上，那就是抓住了要害。

老布恩迪亚看了看窗外的两个儿子，他们正赤着脚待在阳光暴晒的菜园里，仿佛只到这一刻，他才感到他们的存在。

他只好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不管理想是多么丰满，可是，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无奈，还是要顾及的。

他彻底死了心，安安稳稳地在马孔多安营扎寨了。

虽然理想破灭，但还有事可干，这就那个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留下的炼金术，而自己为苦练炼金术而在家里搭建的实险室，将是他的唯一的消遣的地方。

这间实险室，在后来的影响之巨，连他都没想到过，是那样的久远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