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告诉友人,一定得先征得玛格丽特的同意,然后再将我介绍给她。我一个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满脑子都在想,她马上就要看到我了,可我还不知道在她注视我的时候自己要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① 阿尔方斯·卡尔(1808—1890),法国新闻记者、作家,曾任《费加罗报》社长,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在椴树下》。
②路易,又称金路易,法国曾使用的金质货币,每枚值20法郎。
要对她说些什么,我尽量事先就考虑好。
爱情,多么的纯洁,多么的天真无邪呀!
没过多久,我的友人就下来了。
“她正等着咱们呢。”他告诉我。
“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吗?”我问。
“有个女伴。”
“有其他男人吗?”
“没有。”
“咱们去吧。”
我的友人朝着剧场大门走了过去。
“喂,不是走那边啊!”我对他说。
“咱们去买点儿蜜饯,刚刚玛格丽特跟我要来着。”
我们走进了在剧场过道上开的一家糖果店。
我真想把整个店铺都买下来。我正在瞧着要买些什么装进袋子里,我的友人说话了。
“葡萄蜜饯来一斤。”
“您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她向来不吃其他蜜饯,这谁都知道。”
“哦。”
我们走出糖果店时,他继续说道:“您晓得我要把您介绍给一个怎样的女人吗?不要以为我要把您介绍给一位公爵夫人,她只是一个妓女,一个地地道道的妓女。亲爱的,您不要拘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好吧。”我咕咕哝哝地说着。我在朋友的后面跟着走,心中却在想,看来我的热情要被浇凉了。
在我步入包厢时,玛格丽特开怀大笑。
我宁愿看到她郁郁寡欢。
我的友人将我介绍给了她,她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就说:“那么,我的蜜饯在哪呢?”
“这儿呢。”
玛格丽特在拿蜜饯时,望了望我。我将眼睛垂了下去,脸涨得通红。
她弯下身子在她邻座那个女人的耳畔悄悄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显然,我变成了她们的笑柄;我窘迫的样子更是让她们笑个不停。那个时候,我原本就有一个情妇,她是一个腼腆而善良的姑娘,温柔而多情。我经常笑话她那多情的性格和她那多愁善感的情书。鉴于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我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对待她的态度让她何其痛苦了,所以在长达5分钟的时间里,我爱她就像初次爱上一个女人时那样。
享受着葡萄蜜饯,玛格丽特就不再注意我了。
我的介绍人不想让我身处这种尴尬而可笑的境地。“玛格丽特,”他说,“倘若杜瓦尔先生不跟您说话,您也别大惊小怪。您把他搞得不知所措,他连该说些什么都不晓得了。”
“我看呀,您是觉得一个人过来无趣,才请这位先生陪着您来的。”
“倘若如此,”我开口说了话,“我就不会请欧内斯特先过来,征求您的同意再向您介绍我了。”
“很有可能,这是一种拖延这一倒霉时刻的办法。”
像玛格丽特那样的姑娘,谁要是曾经跟她们有过一点儿交往,就会晓得她们喜欢装疯卖傻,喜欢跟她们初次见面的人搞恶作剧。她们被迫忍受着那些每天跟她们见面的人的侮辱,这显然是针对那些侮辱的一种报复。
因此,对付这些人得用她们圈内人的某种习惯,但这种习惯我是没有的。况且,我对玛格丽特原有的印象,让我对她开的玩笑过于当真了。对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一个方面,我都无法不上心。于是,我站起身来,用一种无法遮掩的沮丧的腔调对她说:“倘若您以为我是这样的人,那么夫人,我只好请您对我的冒失见谅。我只能向您告辞了,而且我向您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说完,我施了一个礼便走了。
我刚把包厢的门关上,就听到了里面的第三次哄笑声。这时,我巴不得有个人来撞我一下。
我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开幕锤敲响了。
欧内斯特回到了我身边。
“您是怎么啦!”他边就座边对我说,“那些人都以为您疯了。”
“玛格丽特又说什么了,在我走了之后?”
“她又笑了,还跟我说,她从来也没见过像您那样可笑的人。不过,您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很失败,对这些姑娘您没必要那么认真。她们搞不清楚何为风度,何为礼貌;这就如同给狗喷洒香水,它们自己总觉得难闻,非要跑到水沟里打着滚洗干净。”
“说到底,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尽量表现得不以为意,说,“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娘们儿了,如果说在认识她之前我对她有那么点儿好感,如今认识她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得了吧!总有那么一天,我会看到您坐在她的包厢里,还会听说您为她倾家荡产呢。不过,即便那样也怪不得您,她虽然没什么教养,但却是一个值得搞到手的漂亮情妇哇!”
幸好开幕了,我的友人没有再接着说什么。那天舞台上演了些什么,我很难告诉您了。我所记得的就是,我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不久前匆匆逃离的包厢,那里的新访客络绎不绝。
可是,我根本就无法忘记玛格丽特,我的脑袋里涌动着另一种想法。我觉得,我不应该对她的侮辱和我自己的愚蠢可笑耿耿于怀。
我暗自想,即便倾家荡产,我也要得到这个姑娘,占据那个我刚刚轻易放弃的位置。
戏尚未结束,玛格丽特和她的友人便离开了包厢。
我情不自禁,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您这就走了吗?”欧内斯特问我。
“嗯。”
“为什么?”
此时,他发现那个包厢没人了。
“去吧,去吧。”他说,“祝您好运,祝您一切顺利!”
我离开了剧场。
我听到楼梯上有细小的衣裙摩擦声和说话的声音。我躲到一旁以免被人看到,只见有两个青年伴着这两个女人走了过去。在剧场的圆柱走廊里,有个小仆从朝着她们迎上来。
“去告诉车夫,让他去英国咖啡馆门口等着我,”玛格丽特说,“我们走着去那儿。”
几分钟之后,我在林荫大道上徘徊不前的时候,发现在那个咖啡馆的一个大包间的窗户前,玛格丽特正靠着窗栏,将她那束茶花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摘下来。
两个青年中的一个正弯下身来,在她肩膀后侧跟她窃窃私语。
我进了不远处的金屋咖啡馆,在二楼的楼厅里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窗户。
凌晨1点,玛格丽特和她的三个友人一同上了马车。
我也蹿到一辆轻便马车上,尾随她而去。
到达昂坦街9号门前,她的车子停了下来。
只见玛格丽特下了车,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或许她这样一个人回家是偶然的,但这个偶然让我感觉幸福极了。
从此以后,我经常在剧院里、香榭丽舍大街遇到玛格丽特。她总是那样快活,而我却总是那么激动。
可是,接连有两个星期,我在哪里都没碰到她。我遇到了加斯东,便向他打听她的消息。
“可怜的姑娘病得很厉害。”他对我说。
“她得了什么病?”
“她得了肺病,而且,她那种生活方式对治好她的病毫无益处,她正卧床等死呢。”
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在听到她的病情时,我近乎觉得很高兴。
每天我都会去打听她的病情,但我不会让人记下我的姓名,也不会留下我的名片。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得知了她病愈后又去了巴涅尔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要么是我渐渐忘记了她,要么就是她留给我的印象慢慢变淡了。我外出旅行,与亲友往来,生活里的琐事和日常的工作减淡了我对她的思念。即便我回想起与她的那次邂逅,也不过是把它当作一时冲动。这样的情况在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中是很常见的,通常都是时过境迁,付之一笑。
况且,我能够忘掉之前的情形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自从玛格丽特离开巴黎之后,我就看不到她了。所以,就像我刚刚对您说的,当她在杂耍剧院的走廊里打我身边走过时,我都认不出她来了。
诚然,那个时候她戴着面纱,但在两年以前,即便她戴着面纱,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就是猜也能猜到是她。
即便如此,当我得知那就是玛格丽特的时候,我的心里依旧怦怦乱跳。就在我看到她衣衫的那一瞬间,我那因两年未见她而渐渐冷淡下去的对她的感情,再度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