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京城,已是寒冰刺骨的冬。
重开织造的生意还算顺利,只不过改了名字为江南织造,加上邹家的帮助,倒确实没有人来干扰,反而因为有不少邹家的老客户或老朋友时常来照顾一下生意,于是江南织造很快便在京城站住了脚,渐渐地有些京城达官显贵也会前来光顾订购这里的布料。
云雪岸虽然每日勤苦地练武功,然进展有限,毕竟已过了可塑极强的时期。我与他,也只是见面时互相报以淡淡一笑,言语比从前少了,懂得的却更加多了,便是那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可以传递所有。
这一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快到正午的时候,有店中的伙计兴奋地跑来:“云老板,苏姑娘,有贵客有贵客来了!”
我和云雪岸对视了一眼,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匆匆地赶到外堂。只见那厅堂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富贵裘的年轻人,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如意,一边朝我们微笑。
“邹公子!”我喜道,“怎么来京城了?”
“哈哈!怎么我就不能来京城了?京城有我的生意哪,看来一切都进行地井井有条,我也就放心了。所以,在下余下的时间就是要和姑娘叙叙旧了。”
“邹公子又说笑了。”我笑道,边邀他进内堂,同时吩咐伙计去多准备些酒菜,不料邹公子摆了摆手:“苏姑娘不必招呼了,我已在天香楼订了席,请各位今天中午赏光一聚。”
天香楼在京城最热闹的街区,所以生意一向很好,价格再贵也总是有人抢着订位子,稍晚一点便没了机会,而邹家在天香楼有个长包的房,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包房在二楼,有个临街的窗,可以边品美食边赏街景,实在是绝佳的位置。
由于邹公子一早便吩咐过,菜上得既快又好,大家正准备饱口腹之欲时,窗外却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
我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有三个衣着讲究的男子骑马穿过街道,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偶有妇孺扑跌在地,那三人也是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这三人是什么人,这么嚣张!”我恼道。
天香楼的伙计瞄了一眼窗外,叹道:“姑娘有所不知啊,这是林爵爷家的三大护卫,平日里仗着主子的势力为所欲为,欺负了不少弱小,不过我们这些小百姓从来都敢怒不敢言的。”
我的心“硌磴”了一下:“哪个林爵爷?”
“林世聪林大人啊!姑娘应该来京城的时间不长吧。”伙计边倒酒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与我一样惊讶的,还有李常,他克制着放下了酒杯,一言不发。
“林大人不是被贬了官么?”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被人怀疑了身份。
“哦,那是过去的事了,说起来还真挺传奇的。”伙计道,“那会儿林家的女儿被选作公主送去和亲,结果半道上居然被人给劫了,宫里边的那么多高手都没抓到这个劫人的贼,而后来林家也受了牵连被贬了官职。不过这林大人的运气是败也在女儿成也在女儿,没多久就传言这林大人在外边还有个私生女,连带着外边的那个女人一起被接到林府去了,不仅给了名分,更是送到宫里去做了皇上的女人,听说最近还怀上了龙种被封了德妃。所以哪,这林大人的官职也复了,爵位也坐稳了,底下的家丁一个个都凶得不得了。”
林世聪的私生女儿?我暗暗摇头,这林大人对夫人向来怕上三分,就算他真的有私生女,而林夫人又真的允许他把女儿接回府,也决计不会让外边的那个女人得个妾侍的名分。所以,那个所谓的私生女不过是林世聪放给世人的一个烟幕弹,毕竟少有人见过林依依的真面目,而少数见过的也不过是那个假扮的林小姐,冒名顶替的安远公主——我。因此真正的,仍住在府中的林依依必须要有个合理的身份。林世聪无疑是敏锐而又大胆的,事实证明这一险着他走对了,如今的他重又获得过去的荣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亲生女儿不仅不必出嫁塞外,还成了皇帝的宠妃,他日一旦诞下皇子,林家的地位更是坚不可摧。
我在沉默间,猛然发觉李常的脸色已渐渐地变得复杂而痛楚,那个昔日念念不忘的女子,与他说着海誓山盟的女子此时已成了别人的妻,他曾经深信的那个“身不由己”的理由被一再击破,他还可以相信什么?
我痛心地看着李常,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李常没有抬头,只答:“我—没—事!”字字都是咬着牙说的,掩饰不了内心的挣扎。
二叔不明就里,关切地问道:“李大侠,可是毒又发了?若是不适就先回去休息吧。”
邹公子见状眼明手快地招来一名随从:“你送李大侠回去,路上好生照应着。”李常青着脸拒绝了:“多谢公子好意,今日扫了大家的兴,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我赶上两步:“大哥,我送你走吧。”李常犹豫了一下,终于闷声点了点头。
跟在李常的身后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大哥的为人非常直接,劝来劝去总会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贫乏的,况且在感情之中,又有谁可以说的清楚。
然而看着他痛苦,我也开心不起来,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别再去想那个人了,她不值得……”
“她有苦衷的!”不等我说完,李常便恨恨地道,“我相信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一定是她爹逼她这么做的,小姐真可怜……”
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终究不忍将真相坦白,这无疑是毁了大哥心中的一个梦,而这段最艰苦的日子,或许就是这个梦才使他支撑下来的。
邹公子回江南后,生意又好了许多,常常为了赶工彻夜不眠。云雪岸依旧日日练武,虽说进展不大,身体却强健了许多。余下的时间便打理店里的生意,一段时日下来也得心应手起来,只是事业的顺利并不能淡却他心中的愁,自打胡老爷子去世后,云雪岸再没有开怀笑过。
见云雪岸正在检验一批新织出的货品,我有意想哄他开心,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呆呆,下午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云雪岸的眼光没有从布料上移开,心不在焉道:“你去吧,这边好多活怕来不及赶完。”
我撇撇嘴,你不去我一个人跑出去有什么意思,于是心生一计:“老庙那边开了一家布料坊,本来想喊你一起去看看人家怎么做的,你没兴趣就算了。”
云雪岸这才抬起头来:“老庙那边新开了一家店,怎么没听说过?那好,等我验完了这批货就和你去。”
我这才满意地笑了,正准备帮云雪岸一起验货品,伙计跑了过来:“云老板,外边有一位客人想要挑几匹布,不过他挑来挑去都拿不定主意,想请云老板给个建议。”
我一虎脸:“这点事都要麻烦云老板么?难怪他整天都歇不下来,算了,我去看看吧。”
云雪岸点点头:“那麻烦青儿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我一边应着,人已到了外边。
那个正埋头挑选布料的背影怎会如此熟悉?正探寻间,那人已回过身来。几乎在同时,惊诧写在了我二人的脸上。
这个人竟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平琮。
“平大人,怎么这么巧来小店?”我讪讪地笑道。
平琮没有答我,反问道:“苏姑娘几时来到京城,也不知会我一声,好给姑娘接风洗尘。”
“不敢烦劳大人……”我低下头去,努力将话题转开去,“不知平大人今日是给谁挑选布料呢,其实这些小事让下人来办就好了。”
平琮收起眼光:“是家母的寿辰将至,平某想亲自为母亲挑些上好的布料裁剪新衣。”
“哦——,平大人的孝心可鉴。”我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递眼色给伙计将后堂的几样上好的新货拿出。沉默地帮平琮挑好了货,他也一如以往地沉默着,没有再问什么,然而我却隐隐地知道今后也许又会发生什么。
貌似冷静地送平琮出门,刚准备抬脚往回走,却见地面上遗落了一只象牙腰牌,上书一个“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