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毛驴想当官

瞎毛驴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请恕我唐突不知道他的官名。其实这不能完全怪我，因为打小村里人都尊称他瞎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他混在人群里也去学校。老师讲课黑板上写字他又看不清，这个突出的特点让老师不禁生出怜悯之意，感慨系之：哎！可怜的瞎孩子！这咋念书呢！经老师玉口亲封，一传十，十传百，于是瞎孩子最终成了他正式的名号。

话说那一年非典肆虐，村里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断然同外界封闭起来。等到风声过去，才听说村里的瞎孩子参加高考分数过了本科一批线。这个新闻犹如晴天霹雳，惊掉了我的下巴，把刚呷的一口茶水一个收留不住喷向了30英寸的大彩电。从此，我痛定思痛，向老婆发誓不再喝茶。

怎么偏偏是他！村里的小孩，数一数，男男女女不下20个，再说全市不残疾的小孩往少说也有1万吧！还是本科一批，现在已经这么普及了吗？

怎么偏偏是他！村长也这样说。家里穷的连耗子去一趟都是流着眼泪走的。这通知书来了，还不得逼死人啊！老天不公，没天理啊！

可是平时弯腰驼背的瞎孩子父母并没有寻死。面对通知书却挺起了腰板，表现得异常倔强，四处托人，卖了耕地的毛驴，毅然送瞎孩子去上大学。

这新闻成了晴天第二个霹雳，甚至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往村里走一走，无论在那处歇脚都会听到村民绘声绘色的评书话本。故事情节不断加工，不断传播，不断丰富着瞎孩子家卖毛驴念大学的故事。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瞎孩子念毛驴大学。又有人说不对，这不科学，应当是瞎毛驴念大学，孩子名叫瞎毛驴。这个说法经出口转内销回到村里就比新闻更像事实了。当谎言堂而皇之的游行示威，那么真话就当知趣隐退闭嘴。于是人们不知不觉地记不得他原来的名字，就觉得他叫瞎毛驴是与生俱来天经地义了。

闲言少叙。瞎毛驴是上了大学，这个千真万确。我最清楚，因为他爸向我借了路费。不过瞎毛驴不是读毛驴大学，更不是学畜牧兽医，而是念了师范大学。大家千万不要听村里人道听途说。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不过现在官宣也没个准的！更别说群众嘴里了。明史上说朱元璋解释谣言，凡是反对朕的言论都是谣言。

穷人上大学啥体验，和有钱人镀金不一样。你也知道，特别苦逼。不过穷人干什么不苦逼呢？一个是双重折磨，有肉体有灵魂，另一个是单向折磨，只对付肚皮罢了。

一个寒假的时候，瞎毛驴来看我，他说他不想念书了！这无异于第三个晴天霹雳。我你妈暗自庆幸自己戒掉了喝茶的臭毛病！

我说为啥？

他说，太难了！一天只吃一顿午饭，肚子疼。白天晚上头晕眼花走路快看不清楚道了！

我说，习惯就好了，每天保持。胃会自然会缩小，小到一定程度这些症状都会减轻。

他点点头，说，衣服只有一身棉的，明年开学天暖了，不知道怎么出门？

我说，把烂棉花掏出来，不就是单衣吗?

他又点点头，继续说，我怕同学那目光，比杀人溅血都可怕。

我说，管逑他的了！你都苦逼成这熊样了，谁还有兴趣关注你了！他看他的，你还能掉根毛咋的！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说，学习跟不上，挂科了。况且，明年的学费也没有着落。他求班主任给申请减免学费，名额下来可是老师转头给了别人。他把头又往下低了低，涨红了脸说，你知道我家真的太穷了。我也想请老师吃饭，给老师送水果。可是，哎，就没有可是了。

我想去工地打小工但身体太差没力气，我想去带家教，可又长得寒酸没人雇。哎！

听了这番话，一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起了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就当场背诵给他听。并鼓励他说，你现在经历的正是我以前经历过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只要大学毕业，一切会柳暗花明。说着把刚支取的2000元准备买诺基亚手机的巨款递到他手里。

他推了推。

我硬是按进他的手里。坚决地说把书，读下去，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后来他出门走了。

我转身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二）

再次听到瞎毛驴的新闻，他已经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了，虽然说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但还是一副穷酸相。虽然说因为尊师重教的原因，我该叫他牟老师，但是我还是叫他瞎毛驴吧！反正他也没还我钱。

瞎毛驴一个月才挣1200块，抛下吃喝，再抛下打念书的饥荒，估计给我还钱也早得了。

我倒是打听见人们反映他学识挺高，认真负责，学生老师们很认可。

只是校长给他评价，蛋球是，外地的个小逑，哗众取宠。没一年就下放了，责令停岗停职待业。有一个历史老师看不过，私下说瞎毛驴带的10班学生年终分班考试一大半进重点班了，有几个班主任都是老油条，知道那个母鸡能下蛋，老早就抢开他班学生了。

这个公开的秘密三两天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瞎毛驴耳朵里。瞎毛驴当然气不过，当即要找校长理论。

办公室一位政治老师拽住他问，你去理论啥？

瞎毛驴说，我就想问问为啥停我的课，不让我继续带跟班上高二。

政治老师说：学校重视你，为了让你加强锻炼啊。将来才好堪当大任。

瞎毛驴说：我们10班在10个普通班里各方面都领先，无论纪律、卫生还是体育美育，尤其学习成绩提升明显。我查分班成绩有12个人赶上重点班平均成绩了。

政治老师说：在哪了？我看。

瞎毛驴急急忙忙去找教务处复印。可教务处主任胜任多年，能允许他造次。一句装订存档了又将他打发回来。

瞎毛驴并不垂头丧气，跑了一天终于联系到那些可爱的学生，学生们自发统计大家的分数，十分渴望老师能回来。

瞎毛驴掌握了真理，大义凛然地敲校长办公室的门。

咚，咚。没人应。瞎毛驴的心脏也敲打起来。

咚，进来。终于校长出声了。

瞎毛驴走进门，急红了脸，由于呼吸不均匀，说话坑坑巴巴，句子都连贯不起来。他对校长说，高一10班成绩进步明显，为什么让我留级再教高一。说着将一张高二分班考试成绩表递过去。

校长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也不接表，抬手啪地拍在办公桌上。惊天动地的巨响把瞎毛驴吓得轰在了原地。他脑袋嗡了一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至于校长叫嚣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到。

后来他慌了神，向我提起此事。我当然得帮他。、

我告诉他记住，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个周末的晚上大约9点，他揣着从财务处借来的3000元，探望了气坏身子的领导及其家属。领导先是警告他，外地来的愣头青不要瞎扑棱，临出门又和蔼地勉励他好好工作。

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来，瞎毛驴接到通知，立马去高二年级报到。

据说学校领导们开会，一致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