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地回来
当年,不仅有冬修,还有春修,秋修,算冬修时间为最长。
这回我们虽然满打满算干了二个月之久,但跟早些年间那些工期相比还算是短的。记得,爸爸那一辈干冬修往往整个冬天都搭了进去,回来离除夕只剩下二三天时间了。
那时,只要有点农闲时间就见缝插针兴修水利。
春耕之前,队上会组织三五一伙,四五一群说着笑着,挑起还在滴水的担子清挖池塘瘀泥,挥舞锄头刨翻着湖堤、挑来泥土填进坑坑洼洼,使劲地踩紧踩紧;一铁锹一铁锹的疏通沟沟岔岔……边劳动边享受着这明媚的春光,谈论着来年的收成。
“双抢”之后,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岳阳城临矶水位又到了警戒线 。
一声令下,壮男力们迅速集中,挑着成双成对的箢箕,扛着锄头或铁锹,背着红的绿的铺盖神情严肃地奔赴大堤,没日没夜地巡逻防汛,紧急地加固堤坝,填充洞眼,备足沙料,把能想到的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以防万一。
水利建设分大队、公社、县上甚至是省里的项目,由大队下劳动力计划,生产小队组织社员去完成。
我第一次参建的这个工程是公社的项目,修一条蜿蜒几公里的水渠,建一座的轰浓浓的机埠,把东湖的水抽上山来灌溉禹山、南山,杉山好几个大队山里头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公社集中了上千的劳力,苦干了大半个冬天。
“抓革命,促生产”,“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确保旱涝保收”…不仅队上政治学习要讲意义做动员表决心。而且还要用石粉水在房前屋后的墙壁上一条条的涮上,把田埂的吊坡铲得光溜溜的凿出有斗盆那么大的字,填上白白的石灰做成宣传标语。
甚至爬到后山腰上铲掉草皮,横竖撇奈点挖出比水牛还要大的字,撒上厚厚的一层石灰粉子。隔好远好远都能看得见,成为一片一村最醒目最打眼的地方。
工地上也是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歌声响彻云宵,高音喇叭轮番地播放着工程进度,表扬宣传干得好的集体和个人…
把每一个人的劲都鼓得满满的,足足的,“加油!加油!…”的喊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乍一看,工地像一个大赛场,只不过运动员是些挑担的、挖土的"泥腿子”。
在这样的氛围下,每个社员参与兴修水利的热情都很高,大家抢着去抢着干,特别是年轻人更是积极。
秋收过后,交完公粮,老的少的壮男力,年轻的大姑娘一群一伙的说着笑着,跑着闹着赶去“上堤”。在湖区,不管是开挖水渠还是围垸护田都与造堤分不开。因此,大伙把干水利叫做“上堤”。
在堤上,大伙儿担着土,爬着坡你追我赶热火潮天,冬修的口号是"两个六"早上六点上工,晚上六点收工,午饭送到工地吃。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肩挑手挖的重体力劳动,每一个人都是劲鼓掀天,不甘落后。
不是不累,也不是不苦,还不是没有过小病小疼,而是生活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好意思叫苦喊累,请会儿假歇一口气。否则就会认为是“吃干”,偷懒耍滑。
一旦贴上这个标签,形成这个印象,就会遭人白眼,受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
再说,你叫苦喊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队上来的人哪个不是在拚死拚活?谁都没在吃轻松饭,干偷闲活,都是一样的累,一样苦。
只有苦到一起去,累到一块来,铆足劲,抱着团早日把这工程干完,不拖工程的后腿,不丢队上的脸面,才做得起人,说得起话。
吃苦耐劳成为了这帮人的标签,变成了一种习惯和能力,这是从娘肚子里与生俱来了,生下来就是一个吃苦的命.
谁叫我们是农民呢?吃不得苦,受不起累,霸不得蛮…又怎么算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大伙儿习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使去全身的力气来做事、扛事,好在大伙儿都不缺力气,从小接受的是“累不死人”的教育。
因此,大伙儿认死理,不信邪,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说得最多的是挺一挺就过去了,想得最勤的是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一个农民还开除了我“球籍”不成,人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到哪个山上唱哪个歌。
从工地上回来,差不多到了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站在屋前面的那块晒谷坪上接着我.
爸爸热情的迎了上来接过我肩上的担子放到地坪上,一个劲的说“辛苦了、辛苦了”.
妈妈立马接过爸爸从扁担上解下来的铺盖卷蹲在地上拆了起来,边拆还边不停的摧我换下那沾满了泥土和汗渍脏兮兮的衣裤。
爸爸是因为我能替他“上堤”为在农闲时间给家里赚了点工分而感到欣慰和高兴,那时的二哥、三哥已结婚成家,自立门户 ,我和爸妈三个相依为命,共同生活。
换上妈妈用米汤水桨了一遍的衣裤,笔挺成线突然精神多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显得有些无聊,顺手翻开放在桌子上的《金光大道》。
刚翻二项,主人公高大泉的形象又深深地吸引了我,不知不觉连吃饭都忘了,爸爸站在饭桌边大声喊“呷饭呀”,我才走去房间,听爸妈他俩在小声地议论:德妹几好像跟变了个人一样的!
是呀!确实变了,我在心里暗暗地回答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