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电梯总是拥挤不堪,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人潮水般往外挤,伴随着“滴滴”的超重提示声,最靠外的人不甘心地下去了。
我就是那个不甘心的人。
不过已经下班,没什么急事儿,索性沿着步梯一层层走下去。
医院的步梯往往见证更多的故事,踏入楼梯间,就能闻到经久不散的烟味,劣质香烟和电子烟的味道在这里混在一起,不同人的烦闷和泪水也混在一起。
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稍做喘息,品味痛苦的权利,享受这个权利的,往往是家中的顶梁柱,这些男人会弓着背坐在台阶上,叼着烟眯着眼一点一点的看账单和检查结果。一支烟毕,权利消失,他们依然要撩起帘子走进病区,“这两天钱花的少多了,刚才大夫跟我所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你别瞎操心了!”
17楼,拐进步梯第一个撞见的竟然是一个护理实习生,她看样子是跑了好几层楼梯上来的,额头鼻尖沁着密密的汗珠,稳稳地捧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几瓶药和一个印章,看来是紧急取药。
16楼,赫然看见对面白墙上一个大大的“死”字,字迹很新,笔锋激烈,黑色的字体在白色的墙面上很是醒目,像是用脚一笔一划写上去的。它想表达什么呢?对自己命运的不甘还是对他人的诅咒?
14楼,一个穿着病号服偷偷躲出来抽烟的男人,刚点着烟,就被媳妇儿揪了回去。这男人一边絮絮叨叨地保证自己绝不再犯,一边撒娇说耳朵揪的疼,自己还是个病号,祈求老婆放手。
13楼,还没下来就听到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二哥,你再帮我找几个人问问,这个甲状腺乳头状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啊?好治不?”
继续向下,走的近了,原来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倚着墙在发微信语音。她发完后,踌躇了一阵,又点开一个人,按开话筒,“儿子啊,妈没啥事儿,感冒扁桃体发炎,只有住院才能输液,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啊,生活费还够吗?”
我刻意不去看她红通通的双眼和毛乱的头发,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去,所幸,甲状腺乳头状癌预后较好,应该是这个不幸家庭中唯一的万幸了。
12楼,几个半大小伙子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吵着。
“我看见了,就是子轩把棍子打他腿上的!”
“放屁!明明是大楠!他先把君浩按地上的!”
“都是你,你说吓吓他给他个教训就成,我们几个才跟你去的,现在人家骨折了,咋办吧?”
“都别吵了,这么能说,咋都没一个敢给自己家里打电话的?一群怂包!”
“诶?你不怂你打去啊?你去啊!”
9楼,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几乎是在原地蹦哒着打电话。
“老王啊!你儿媳妇儿出生了!...那可不随我,好看着呢...你不信,你不信你就过来瞧,让嫂子也来啊,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嗯...嗯,不听你小子啰嗦了,撂了撂了,我还有一圈儿电话没打呢!”
6楼,也是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在打电话,胡子拉碴的,拿脚在地上反复碾着一个烟头。
“兄弟,你别拐弯抹角地劝我了,这孩子是我守了七个月生下来的,她今天都能自己吃奶了!吃的还不少!...兄弟,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再借我5万,就5万,我把老家的房卖了也要救我的团宝儿!”
我从他身边过时,看见这个外表硬汉的男人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他捏着手机,声音带了些哽咽。
“兄弟,别跟我说什么值不值,她愿意这么辛苦的来一趟当我女儿,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她啊...”
4楼,手术室的家属等候区,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独自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前面是他奶奶模样的一个女人,紧闭着眼,双手合十,一直在念阿弥陀佛,神仙保佑,语速很快,似乎是要求遍所有的知晓的神佛。
小孩儿突然站起来,从书包中翻出水壶,走过去递给奶奶。
孩子没说话,但是眼睛是亮的,没有一丝杂质的亮,他不完全懂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尽力给身边的人抚慰。他做到了,奶奶蹲下抱着孙子,孙子后背的衣服瞬时湿了一片。
1楼,还剩一截楼梯时碰见上个月的带教老师和于主任,她们应该是刚去食堂吃完饭,白大褂都没穿,噔噔噔地往楼梯上跑。
给老师挥手致意了一下,侧身给她们让出路来。只听于主任在大声询问,“出血是什么颜色?搏动性吗?量大不大?手术结束多长时间开始出的?...对,对我俩马上就到三楼了,麻醉师赶紧麻,重新手术探查止血!”
希望她们是吃了饭的,不然这顿午餐不知道又要延期到几点。
走出步梯间,外面的世界亮亮的,四分之一个太阳就那样倚在前面的2号楼上,抬头迎着光向上看,大楼虚虚渺渺的不太真实。
视线回转,院里仍是一片吵嚷,护士推着病床忙着办转科,大夫们在各个楼宇中穿梭,司机探出头来不死心地问保安还有没有停车位...
阳光也洒在他们身上,只不过每向下一寸,就黯淡一分。
生死交融,病痛挣扎,重荷工作......医院里的每一米,都有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