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照片的由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阵秋风星光灿。傍晚时分,下了一整天的绵绵秋雨,终于被突起的一阵秋风漫卷,随着天上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退去。

雨过天晴,瓦蓝的天空在东方露出纯洁的笑脸,被阳光晕染过的夕阳在西边羞怯地低下眼睑,在慢慢暗下来的夜空中,数点星星眨着眼睛缓缓登场。我和几位姐妹相约河边漫步,享受秋夜的美好。

“星星,你在干嘛呢?”老同事珊姐发来信息,还带上一个坏笑的表情。

“我在散步,雨过天晴的夜空好美,一条条的云都是白色的。”我发过去一个星星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回家呀?”珊姐送上个调皮的笑脸。

“咋的?想我啦,过来呀,大柳树下等你,刚好月上柳梢头了。”我不失时机地点个拥抱。

“别的,你先回家,我发个旧照片给你看看,别人给我的,是以前我们没见过的照片。”珊姐这次发过来的表情有点怪,就是那个很久没用过的,大家约定俗成都不发的,不太招人喜欢的“微笑”表情。

一向以沉稳著称的珊姐,这次一反常态的举动引起我的好奇和重视。尽管眼前白云依旧,鲜红闪亮的夜航飞机在云中穿行,一河两岸的霓虹闪烁,但我已无心留览,大步流星地赶回小区,上楼、回家,等待着那张没见过的旧照片。

“嘟”,随着信息的响声,点开图片,是一张典型的老式集体照。虽然是彩照,但不知何故却十分模糊,尤其是只有豆大的脸庞,五官都分不大清楚。

这是一张有十多个人站成两排的全身集体照,前排六个女的,后排八个男的,最好辨认的是背景,从两侧和后面的景物很容易认出是我原来工作过的工厂厂区的一角。

我将手机放到台灯下放大图片仔细辨认,这14个人都是我的工友,其中有12个能认得出,也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有两人实在想不起来,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正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珊姐的信息进来了。“星星,咋样了?认全了没有?”,“还差两个,实在记不起来了,那俩是谁呀?先说那小个子男人。”我急切地问。

“小个子那个是调到韶关去的小广东蔡元礼,你看那长相,那不是典型的广东人吗?”

“哦,你这一说我就知道了。”那年车间技术员小广东要调回韶关工作,大家为他送行,在厂区后院拍照。可能因为这张照片里没有我,所以没有人发给我,有我在内的照片还有另外两张。

“那前排最右边的是谁呀?怎么这么模糊?”我不解地问。

“那不是磨工班的冯小平吗?你再想想?”珊姐提醒着我。

“嗯?哦,想起来了。”我立刻撒开撑着照片的手,照片恢复了原样,静静地躺在手机里,我的心也随着猛地一沉,心脏慌乱地跳动起来,感觉浑身凉哇哇的。

我抬头看看桌上的台历,照片上那个模糊的冯小平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小冯师傅,冯小平,她已去世30年了。

02 腼腆的独女冯小平

冯小平所处的那个时代,多子女的家庭比比皆是,往往是大一点的孩子带小的,小的孩子捡大孩子的衣服穿,一个大家庭里多子女穷是穷了点,但大家都一样,日子过得也是热热闹闹的。

冯小平的家却与众不同,他的父母守着独生女儿,自然是护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可以说要啥有啥,也算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一向健康且能干的母亲,先是得了肺病,然后再添肝病,据说服用这两种治病的药物又相互冲突,治疗起来很是棘手,结果也就半年的光景,竟撇下他们父女二人撒手而去。

弥留之际的母亲,趁着肝昏迷短暂的清醒时分,把十岁的小平拉到自己身边,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然后立刻让人把小平拉出病房,无论孩子怎么哭叫,母女俩都没有在生前见上最后一面。不是母亲狠心,而恰恰是母亲太爱自己的孩子,非常惧怕把肺病和肝病的病菌传染给孩子。

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小平就永远失去了百般呵护她的母亲,那种痛未曾经历的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好在小平的父亲也是一位心思细腻、擅长家务的长辈,他独自把小平拉扯长大。工作分配在国营大厂当磨工,工作安稳,离家又近,父亲觉得对得起去世多年的爱人——小平的母亲了。

我参加工作后接触到的冯小平,她总是悄悄地躲在角落里,除了领图纸干活、交活之外,不怎么跟人接近,显得过分地老实。但她脸上总是洋溢着笑意,话从她的嘴里出来,也是小声小气温柔得很。

其实冯小平才比我大两岁,早参加工作两年,所以我们师兄弟都跟冯小平叫小冯师傅。

别看她那么蔫儿,可人长得很漂亮,皮肤不是一般地白,是那种细腻得光滑粉嫩;眼睛特别大,叫作丹凤眼比较合适,圆圆的,铃铛似的那种,但是她只有在与人交谈时才能显露出那双眼睛的灵动活泼,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

她的鼻梁不够高挺,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圆脸型,其实也不是什么缺点,反倒突出了她的和善和可爱。

我们车间在大厂房里的一端,整天机器轰鸣,即使是站在对面说话也是要提高音量的,久而久之,大家都变成了大嗓门儿,但我和小冯师傅却不随大流。

我们平时很少交谈,非说不可,那就找个地方说。磨工班还有一部分机床是围起来的,那里噪音小,再有精密的外圆磨床、坐标镗床、电工房等有几个独立的房间,都能进去说几句话。

尤其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也有机会的,所以我俩始终没有大声说话的习惯,大嗓门的确没练出来。

我与小冯师傅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但我比较关心她是真的,越是朋友少的,我反而越要主动接近她。因为那时我是车间团支部书记,小冯师傅属于没入团的青年人范围,更有关心的必要。

当然我们也有些私人交往,冯小平的父亲老冯师傅是某木材加工厂的工段长,刚好我家里有几棵从林区拉回来的原木,硕大的原木一定要加工成板材才能做家具。于是我找小冯师傅,请他父亲帮忙到他所在的木材加工厂去加工一下。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拉走的是几颗大原木,拉回来的是一车不同尺寸的木方、木板。为了表达谢意,我送去了一些礼物,老冯师傅勉强收下,还一再地感谢我对小冯师傅的关照。其实我只是比别人与她交往得多了一些而已。

那时候人与人之间关系比较亲密,每逢春节,车间里的年轻人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给车间的师傅们拜年,工友们也互相拜访,所以车间里尤其是年轻人,似乎没有不认识家门的。

小冯师傅的家我们也去过不止一次。她的家特别干净,也比较简单,只有父女二人住。三间宽敞的屋子亮堂堂的,所有装饰的窗帘、台布、沙发套,几乎都是白色的,有个别的点缀着些许小碎花,所有的房间都显得非常淡雅洁净。

03 不舍瞑目的冯小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冯师傅与隔壁老关家的大儿子——人称“关老大”的相好了。冯师傅家住的是老式平房,和关老大他们家只隔着三户人家。

举行婚礼的当天,总不能扶着新娘子走进婆家入洞房吧?因此一长串的婚车从冯师傅家出发,在市里的几条寓意吉祥的街道转了一大圈,才回到老关家。

那时候流行在自家院子里举行结婚典礼,老关家的院子很大,屋里屋外布置得喜气洋洋。因为是厂休日,所以我们车间的年轻人,加上磨工班的职工几乎都到场了。

帅气的新郎与腼腆的新娘看起来极其般配,无论从长相到个头,就连表情,那腼腆的笑意都同出一辙,怎么看都像一家人。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依我们看他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大家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后来的事实证明,关老大对小冯师傅是绝对的忠诚和百般的呵护,婚后的她性格也开朗起来,似乎浑身散发着无限活力。

生在红尘中,行走在人世间,我们就像在暗中用力生长的小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冒出了泥土之后的小草,不知要经历多少风霜雨雪,不知要轮回多少次生死枯荣,更不知哪一天会被连根拔起,从此漂泊天涯没了踪影。

当小冯师傅做了母亲,孩子在家人的守护下,像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而年轻的母亲却渐渐失去光彩。

东北的气候最让人点赞的是它的四季分明。春天的丁香满城飘香;夏天碧空如洗,见过的人们都说难忘哈尔滨的蓝天;秋天属于五彩的山花烂漫;冬天的冰雪,把这座城市装扮得像仙境一般。

就在这一年,刚刚踏进春天的门槛,小冯师傅就三天两头地请假去看医生,没多久便随着丁香花一起枯萎,整个人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熬过火热的夏天,原来嫩白得恨不能挤出水来的脸蛋儿,如今已经泛黄,显得比秋天的落叶还干枯。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见了霜。当雪花漫天飘舞的时候,小冯师傅再次入院,然而再温暖的病房,也暖不透病入膏肓的躯体。

小冯师傅得了恶性肿瘤,勉强熬过这一年。因为她家里亲戚朋友少,父亲老迈身体弱,丈夫关老大也不能天天请假,没有工资收入又如何生活和支付医疗费?看到他白天上班,晚上又要照顾病人和孩子,心力交瘁得不成样子,我们也于心不忍,车间派了两名女工轮流去医院护理。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车间的举动无疑是雪中送炭,小冯师傅万分感激。但她也是特别要强的女人,凡是自己能做的,她都不肯麻烦别人,然而在遭遇这种病痛时,有些时候只能用无奈来形容。

求生欲是人的本性,小冯师傅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已经突破了医生预计生存期只有半年的极限,硬是又让我们多陪伴了她半年时间。

在临近春节一个北风呼啸的晚上,怒吼着的风呼呼地刮着,轻盈的雪花被刮得横飘竖舞。晚饭后,精神稍有些好转的冯师傅,让陪护的工友小慧帮她擦洗身子。

小慧细心地把她全身擦洗得干干净净,把为数不多的头发也清洗一遍,还修剪了一下,再给她戴上小慧亲手用纱巾折叠制作成的独特又漂亮的花帽子。

小冯师傅拉着小慧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握了又握,放在胸口,久久不肯放手,是护士要为她测体温,她才撒开骨瘦如柴的双手。

小慧给她盖好被子,嘱咐她说:“师傅您别多想,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兴许就是雪后初晴了,到时候阳光照在挂满雪的松树上,不知有多好看呢。”

这一夜,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雪花漫天飞舞;病房内只有走廊透进来微弱的灯光,寂静无声。

第二天清晨,果然应了小慧的预言,窗外阳光明媚,松树上挂满了厚厚的白雪,一层层的绿,一层层的白,俨然天然的圣诞树。阳光洒落下来。并排的两棵大松树轮廓清晰,明暗交界清楚,是画素描的绝好素材。

阳光照在纯厚洁白,高低起伏不平的厚厚的雪地上,人们来到阳光下,准备清雪了,五颜六色的衣服被洁白的雪地映衬着。

人们说笑着、嘻闹着,这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多么好的一幅雪后初霁的画面,小冯师傅却再也看不到了,她已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安详平静地离开了恋恋不舍的人间。

她的爱人——关老大慢慢合上小冯师傅半睁的双眼,俯身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诉说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体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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