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护,几天没来,病房里一下多了两个病人,都是脑出血,都在监护。
保德那个老太太比父亲大一岁,早上种地,镢头掉地上,弯腰捡镢头便觉得头晕脑旋,跪坐下来,儿女接到保德县医院,三天后转到府谷,没有做手术,用上药让血自行吸收。
老太太鼾声甚大,睡得踏实。两个女儿陪着,陪了几天了,都看着疲惫不堪。
府谷那个男人才61岁,也是轻症,自行停掉高血压药,结果出血了,我来以后他一直在沉睡中。陪床的应该是老婆和孩子。
一进病房就发现父亲的呼吸很粗很重,弟弟说是哮喘,医生已经用药了。
父亲的脸肿了许多,脸上的皱褶被撑平撑展,水肿到皮肤发亮。一做完手术时候嘴里插管,前几天做了气管切割手术,氧气管从气管里插进去。现代医术真的高明,气管切开还可以插管。
父亲脖子里圈着带子,用以固定气管插管,头周围尽是蓝色的冰袋,白色的纱布包裹的并不严实,粗大的伤疤像蜈蚣一样丑陋,一节一节触目惊心,我不敢揭起来看。
头上的导血管已经拆除,说明头里面不再出血,这是住院以来除了手术成功以外的第二个好消息。三个管子,拆除一个,还有氧气管,还有导尿管,什么时候这两个管子也拆除了,爸爸大概就可以出院了吧。
冰冷的液体滴进父亲的身体,药物起作用了,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小,父亲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逐渐平稳。仪表盘上绿色的字,绿色的纹线,红色的字蓝色的纹线,粉白色的数字粉白色的纹线也有规律地闪烁跳跃。一切正常!好希望明天早上爸爸就可以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着问:我在哪里?然而这一切都是奢望。
我和弟弟妹妹说,把期望值降到最低,做最坏的打算,然后每一点进步都是奇迹。
父亲能顺利回到病房这是奇迹,父亲能熬过每一个白天黑夜也是奇迹,父亲在第六天拆除导血管也是奇迹。每出现一个奇迹都是老天对我们的厚爱,是让我们在父亲床前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何等的悲伤,我们已经失去母亲,只留下父亲,我们可以尽可能多地陪伴他,结果老天却安排这样的陪伴。
12:00左右,父亲的喘息声明显大了起来,胸脯憋的老高,我赶忙叫护士。护士过来说有痰,将塑料管伸进鼻子里直插到最里面吸,父亲的痛苦通过呲呲呲的吸痰声流落在我的眼里,一阵难过,平常父亲是极不耐受疼痛的,用妈妈的话就是:蚂蚁咬一下也要叫唤。吸痰还算顺利,第一次管子出来时候口子上有一块血,我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想起是鼻子里插管插破的地方结痂了,硬硬的血块堵塞了吸管,护士让我擦一擦,然后又伸进去吸,呼噜呼噜,痰上来了,被挤压在旁边的瓶里。父亲的呼吸逐渐变细变缓,逐渐平稳下来。
看着他受疼痛,我真的很难过,父亲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结果因为自己的任性,终于把一辈子搭了进去。
氧气瓶里的液体上下翻滚,氧气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进父亲的肺里,加湿器里的水汽不断冒出来,喷到父亲的脸颊和喉咙部位。各种灯闪烁着,显示着父亲还活着,见证着父亲的每一分每一秒。
中国人将这种叫做延缓生命,外国人称为延缓死亡。生与死之间,于父亲就在氧气管就在药物,生与死是一对反义词,是死对头,他们水火不容,互相拆台。其实这又是辩证的,有生的喜悦,就有死的悲伤。其实有生就有死,生死之事在于老天,在于命运,谁也左右不了。父亲命运多舛,小时候天生残疾,自幼失去母亲,忍饥挨饿长大成人,好不容易在三十多岁才结婚生子,到老年时候丧妻,而母亲去世不到二十年,他也踏上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人固有一死,但他完全可以迟一点,如果不骑电动轮椅,不去地里,或许他就可以活的80多了。
一切都不可以假设,事情发生了,父亲也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我们尽孝,我们陪护,我们希望他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