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节王阳明阐述了“性一”发用的各种形式,与前文其思想一致。然而,我们可以尝试思考,这种“发用”真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式的天然满足于各种情况么?
039原文: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陆澄问“本体”与“己发”的关系,此处王阳明的回答在前文中也有所体现。所谓修养,本体只是“性一”,一种单纯质朴的状态,而人们的发用流行让其呈现出不同场景下的不同状态。最生活化的表现为对父母表现为孝顺,对君王表现为忠诚,对子女表现为爱护。更抽象一些,在身体上体现为心态、心情和心理活动;在人的层面上体现为人性和本性;在事件和社会中体现为命运和趋势;在更抽象的天理层面体现为天帝的主宰能力。
从内容上看,在人、身、事(心发)的层面上,我们很容易理解三者具有一致性。人的品性、临事时的心态与其做事方式方法,显然是相关的。善良软弱的人,与勇猛暴躁的人,在品性、心态和方法上当然会非常不同。在“流行”阶段,也就是社会层面上,这个“性一”也会影响一个社会的变化趋势和个人在社会中的流行运数。如尚武的社会中,善良软弱之人可能不受重视。
1 然而,到了“形体谓之天,主宰谓之帝”的阶段人们就难以从字面上准确把握其中意思了。前面我们分析过,从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伪装为知识的浪漫主义抒情表达。但这里可以继续补充讨论。使用“天、帝”这样的描述,其实直接切断了后面“命、性、心、忠孝”的多样化可能。我们可以说软弱与蛮横之人的命运、心性、心态、做事风格各有不同,但却不能说他们的“天、帝”有所不同。
因此,这里“天人合一”的设定,其实是通过|“天”的唯一性来限定最善人性这个“性一”的唯一性。换句话说,好人总是类似的,不是碰巧他们类似,而是他们与“天理”的品格类似。因此,所谓的修养用功,要关注的也只有“性一”这一件事,做好这一件事,便可以应用无穷。
2 从模型上来说,“性一”决定了“发用”。但是王阳明在谈及真实修养的时候,却强调一定要在做事和实践中,也就是“发用”之中练习。“性一”决定“发用”,正似天理决定人伦。然而这种决定式的关系在实际中并不能成立。就不谈修养“性一”的方法,单谈“发用”层面,这种不可决定性就能够显示。
对父为子,对子为父,对君为臣,看似整整齐齐毫无争议。但如果所面对的身份有所杂糅,是否一切关系还那么安然呢?皇子对于皇帝,既面对君王又面对父亲,应该是如何关系呢?再如皇叔面对皇上,长辈之礼与君臣之别的平衡又怎么维持?再如,父子关系能不能叠加朋友关系?父亲为祸又如何处置?恻隐之心与是非之心冲突,杀一人救百人又是否能做?
伦理学始终会在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道德悖论,这都是“发用”的层面,但显然不是一个“性一”的培养就能全部解决的。或者说,在这种问题上即使大贤给出了标准答案,人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遵守。这样的矛盾,正是前面提到的“举例太简单”的论证问题造成的。言道德必称忠孝,仿佛人与人之间不外乎七八种关系。如果真的如此清楚明白,那修养之路自然也光明顺直,但事实并非如此。
3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王阳明在前文已经给出过解决方法。即不将“性一”与“唯一天理”挂钩,而是用“内心通透”解释“性一”。只要人能过得无怨无悔,“自心体当”,一以贯之,自然会给出上述难题的自己解答,并且遵守。只是,这种“反求诸己”带来的多样性,与“天人合一”强调的单一性确实有冲突。这也是其理论中的矛盾。
总结为,性一如果本自天,又决定发用,在实际中就因为简化了太多具体难题而显得没有说服力。因此,根据王阳明其他处的说法,应将“发用”与“性一”认作相辅相成的两面功夫,或是用“反求诸己”的“性一”切断天人关系,只保留人与事之间“以简驭繁”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