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午夜，苏轻雨梦里都是关于同一个男人的故事。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是谁，梦里的故事若有似无。她每次醒来都异常清醒，为什么总梦见他？她有点欲罢不能。她有他的微信，可以看他的朋友圈。但是她从不联系，也从不评论点赞。她不是刻意的，真的无话可说。再深刻的爱，也会被时间和空间所稀释，就像冲泡了多次的茶，最后留下淡淡的余味。哪怕他就坐在身边，她只会像老熟人一样跟他话说当年。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会怎样？会走到一起吗？今天的她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模样？无从假设。初恋是有赏味期限的，是为了失恋准备的，与初恋结婚的几率跟中彩票差不多吧。
苏轻雨初中的时候就在这所中学。这所中学的高中，是这个城市中等偏上水平。升学率跟最好的那所不能相提并论。她不想花父母钱赞助上最好那所，她想靠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因为初中的时候的一件事，搞得有点“声名狼藉”，欣赏她的班主任因为这事，整整两年多对她另眼相看，不再委以重任。从此，她从意气风发到默默无闻。初中生，其实很看中老师的评价的。当时的老师，根本不会注重学生的心理，全凭自己的脾气和喜好来对待学生。整个初中，她过得很压抑，恨不得别人当她小透明，导致成绩勉强维持在中上游，中考也就保守考回本校。
上了高中，憋着一股劲，决心努力考个好大学。刚开学，放眼望去，新同学都透着一股泥土气息。他们衣着都是过时或者就是过于成熟的，看着像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高中部是下面乡镇的中学生向往的学府，能考到这所高中等于进城市读书了。她一个城市女孩，每天穿戴正式去上学。而班里的男生，除了体育课会穿足球鞋，平日都是背心大裤叉人字拖。走廊里教室里到处是踢踏踢踏的声音，澡堂子似的。学校的领导居然默许学生懒散的着装。她感到不可思议。高中的生活尽管很不习惯，还不至于生出讨厌。毕竟上了高中后，爸妈管得少了，骑车回家的路上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比如在江边的石凳上坐一会发呆；或者去书店买《乱世佳人》，读王安忆的《长恨歌》，铁凝的《大浴女》等，这些二十年前就根植在她心里的女性故事，给予她思考。看小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翱翔的鸟，早已飞越校园的围墙，飞越了城市的天空，更飞越了现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半活在现实，一半活在想象里。校园里的一切是多么乏味。她并不嫌贫爱富，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不够优雅。
苏轻雨当时不喜欢的乡土气息，步入中年后，却梦想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找个农村城郊的地方，建个亲近自然的房子，有大庭院，可以饲弄花草，养鸡喂鸭。命运就是一个圆，最终还会回到原点。
不够优雅的高中时代，她想着慢慢熬到毕业，把周遭的一切当成匆匆而过的风景。青春荷尔蒙的始终会催动情愫的萌发。班里开始盛传哪位男生喜欢哪位女生，女神被哪个班的公子哥追。苏轻雨嗤之以鼻，在她心里，爱情在小说里，在影视剧美好的设定里，更在她的自我想象的美好里。一旦落地生根，她觉得有点不真实。理想的爱情，女主应该我见犹怜的模样，男女主角从一而终的完美。校园中的男男女女，校服裹身，土鳖气质，各地方言口音，配有爱情吗？说得再高尚，不过是无聊的慰藉。
不知不觉高中熬过一年，高二她选了理科。她其实文科见长，文科班女生多，她打听了一下初中不喜欢的几个“妖艳贱货”都在文科班。她当年发生轰动事件时，没少充当七大姑八大姨。她们家里出了高价赞助准备来混三年的。一群人整日厮混，穿着暴露，没心没肺地打情骂俏。她们的存在像罂粟一样诱惑着意志不坚定的人，有人怕眼前的辛苦，有人怕辛苦后未必得偿所愿，很快物以类聚，也开始逍遥度日。其他的人从早熬到晚，头都没抬起过几次。那些人上课睡觉，下课小卖部吃东西，上课继续睡觉。学校采取抓大放小的措施，不想学的人只要不影响他人，是不大会管你。老师会天天念经似的苦口婆心，鼓励大家坚持到底，考上大学才会改变命运。即将成年的孩子，都知道高考的重要，谁能想到后面的人生会得到多大的改变呢。二十年前的高考，对小城市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独木桥。苏轻雨后来这样总结：如果命运是条河，做顺流而下的鱼，必定随波逐流，到不了彼岸；而做逆流而上的鱼，必然头破血流，但可以储蓄上岸的力量。
苏轻雨当时没有这样的远见，但是她有洁癖，不喜欢的人尽量远离。她分到一个物理班，男生的比例很大。一个班不仔细看，在一众校服中很难发现间隔了十来个女生。教室里弥漫着男性的荷尔蒙。长相普通的女孩都获得了团宠的荣幸。狼多肉少，很快就有人出双入对。苏轻雨不以为然，每天我行我素保持初中时候的风格。
有天下午的代数课，她正听得昏昏欲睡。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低头一看，嚯，一个人字拖。讨厌，居然还脱了鞋。她有点生气地把鞋踢到了过道上。后面传来几声压低的笑声，同桌也忍不住捂住嘴巴笑。她厌恶地扫了后面坐的三个男生。一个浓眉大眼，高大壮的男生压低声音说，喂，鞋还给我。她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后立刻意识到在上课，扭过头不理他。男生拿笔捅她后背，快点，快点。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代数老师兼班主任终于投了愤怒的目光，几个人终于识趣地收敛，假装听课。
无聊的男生。
苏轻雨很快就忘记这件事。她的神秘冷淡引起男生的热议。甚至，渐渐传出了高壮男喜欢她的传闻，她感到莫名其妙，那男生叫什么，叫王文凯还是王凯文。从此，她早上进教室就会引起一帮人起哄：喂，大壮，看谁来了！然后她感到瞬间被某人的目光笼罩，她依然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回座位早读。
接下去几天，大壮总是过来有意无意搭讪，讲笑话，讲乡镇好吃好玩的东西。出于教养和礼貌，她有时会是吗？哦！回应一下。大壮心满意足地绘声绘色。大壮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只是个开朗有意思的大男孩，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地方。现在不管男生女生都看见她都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真是人言可畏！她开始还分辩几句，后来只能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大壮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除了搭讪，还会帮她做值日，打饭，买水什么的，她一直表示拒绝，他总以为是女孩害羞，不好意思，偏偏越来越来劲。爱做就让他做吧，难不成还要翻脸吗？那就更说不清楚了。苏轻雨遇到难事总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选择最有利的。考虑良久，她觉得随他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没有那个昏昏沉沉的中午，苏轻雨高中生涯也就如她所愿默然度过了。午睡结束铃刚刚响过，她睡眼惺忪正努力适应周围。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到一群男生进来，相互说着去外面打桌球的事。窗外吹拂进一阵风，她清醒了很多，午后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她看见了一个男生的侧颜笼罩在阳光的余晖里，头靠在窗台下面，正闭目养神，浓粗有型的眉，眼窝有些深，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唇，她联想到了雕塑。看得有些发怔，心突然紧了一阵，不知不觉地屏息。她一直很怀疑关于心动的描写，什么小鹿乱撞，脸红心跳都不是，她的感觉是快窒息，接着脑海里很快扫描进他的样子，想忘都忘不掉。二十年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心动的午后，一个属于她生命的珍贵瞬间，真是风月无边。二十年前，某个微风时刻，阳光正好，他闯进了她的心怀，清晰的心动，往后余生的故事里，却不再有。初恋珍贵，是因为第一次毫无保留，纯粹去喜欢，往后再遇到的人，总是会有多少计较和犹豫。
闯进心怀的男生叫方力维，大壮的兄弟。苏轻雨以前没怎么注意他，她对班里男生的印象不咋的，犯不着一个个细看。他不胖不瘦，个子中等，在班里很受女生欢迎。他有点桀骜不驯，苏轻雨亲眼见过他跟班主任松哥吵过架，还跟铁面无私的年级长顶过嘴。这所中学的管理是全市最严的，外面戏传“第四监狱”，因为全市共有三所真正的监狱。苏轻雨心里暗暗有些佩服，她也很反感那些莫名其妙不近人情的规定，下午放学到晚自习间隔只有两个小时，期间学生要吃饭，洗澡，洗衣服，住校的要等人洗澡。不住校的要骑车回去，吃饭，洗澡，再赶回来。晚自习下课十点，有的住校生回去还要继续洗澡洗衣服。十一点要统一熄灯，早上七点要早读。那时候允许学校任意补课，星期六高中部是正常上课的，学校真是最大限度的压榨学生。在校时间不是上课，而是让老师看着学生自习，不懂的地方到办公室问。苏轻雨这种心身都极需要自由舒适的学生，很受不了。她在住校一个月后，果断退宿。班主任松哥软硬兼施，想让她继续住宿，所谓保证学习时间，她就一句话回应，睡眠不足，影响白天学习。松哥只好出个杀手锏，住宿费不能退。这个城市家庭条件优越的女孩想都没想说可以，把松哥堵得哑口无声。所以她对方力维怼领导老师行为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她永远不可能去表白，能主动过去说话已经是最大的表示了。她一面视而不见大壮的追求，一面期待方力维可以注意到她。那时候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刚刚风靡，苏轻雨从电脑下载下来，偷偷看完了。她第一次接触红斑狼疮，BBS，聊天室这些名词，还有村上春树的鱼水说。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她反复咀嚼了好多遍。
一天晚自习，她走过方力维的位置，见他在看 第一次亲密接触，她有点激动，心思活动了一下，觉得机会来了。她决定效仿乱世佳人 的 斯佳丽向维希礼示爱。她设计了一下怎么上前对话，怎么展现自己的环节。刚好晚自习下课，有女生打趣他偷看小黄书，他习惯性露出带酒窝的笑容，一口白牙，什么小黄书，网络小说好不好？女生借故问什么内容，他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苏轻雨有些吃醋，更激起她的争斗力。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故作镇定地问，你也看 第一次亲密接触吗？是台湾网络小说哦！她说话时候，不忘忽闪了大眼睛，恰到好处微笑。大壮曾经口无遮拦对其他男生说她迷人的笑容。她自己也从很多男生的目光中验证过了。苏轻雨将这个武器用上，顿时余光就察觉到刚才那女生杀人的目光。方力维有些诧异，冷不丁见到冰山美人搭讪，就更有兴致了。苏轻雨把话题引到最喜欢的小说情节上，她把握着节奏，平淡而深情念出村上春树的鱼水对话，一如电影 非诚勿扰2 里面川川念仓央嘉措的 见与不见的情节，一边念，一边担心自己过多暴露心事和过分煽情。念完后，她有些太过投入，脸色微红，抬眼望向方力维，他的眼里似乎有光芒闪烁，像星星，她不敢再看。恰在这时，第二节晚自修的铃声响了，她很快回到座位，平复自己狂跳的心，方力维笑着看了她良久，又转过身继续看他的小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她有些失落，又在期待着什么。
班里的依然盛传她和大壮的绯闻，这得拜大壮高调所赐。有八卦的男生还专门跑过来跟她说大壮怎么怎么他了，你管一管他。她翻个白眼，问候他神经病。一天晚自习，大壮又来骚扰她，写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之类的纸条递过来。刚好，辛勤的班主任查岗，看到这一幕，误以为他们晚自习不守纪律，勾勾手指让大壮出去问话，全班眼光刷一下全集中在他俩身上。大壮嬉皮笑脸屁颠屁颠地去了。她暗骂一声，倒霉。过了好一会儿，大壮回来了，示意她要过去。她恨恨地起身，走出教室。走到办公室，结果没见到班主任，她以为大壮故意捉弄她，气愤转身回到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王凯文，你无不无聊！同学开始起哄，有男生又叫道，大壮，你老婆骂你了！大壮却一脸懵逼。话音刚落，班主任就到了班门口，阴沉着脸，所有人马上禁声。老师厉声道，苏轻雨，跟我过来！真是有苦难言，她脸红一阵白一阵，窘得马上离开教室。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松哥还余怒难消，苏轻雨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忽然办公室灌进一阵凉风，门被推开，方力维进来了，她难堪地往里缩了缩。方力维拿着数学的练习书，很恭敬地说黄老师，我这一题不会做，您给我讲讲呗。松哥最喜欢勤学好问的学生，马上坐下来看题，然后在草稿上认真画图，讲解。方力维一时说这个怎么理解，一时说，嗯，明白了。那下一步呢？讲题的间隙，他微笑抬头看了一下苏轻雨。苏轻雨跟他对视了一眼，马上低下头，觉得狼狈不堪。松哥花了大概十五分钟才讲完一道题，然后，他不满意地拍着方力维的肩头说，基础需要加强啊！回去多看看例题。方力维很爽快答应好咧，就溜出去了。松哥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语气好了不少，对她说，回去吧，以后不要影响大家自习了。她想分辩几句，然后想想算了，松哥或多或少听过她的绯闻，别越描越黑了， 赶紧答应转身回教室。大壮很愧疚看着她，又不敢招惹她，生怕一点就炸。方力维一直在做题，没有看她。
下晚自习，一起回去的同班女生王珍珍很夸张地跟她描述，她被叫去办公室，男生怂恿大壮英雄救美，想不到方力维冲在最前头。你走出去不到每一分钟就去问问题，不就明摆着帮你转移视线，担心松哥骂你吗？苏轻雨有些诧异，心里更多的是甜蜜，嘴巴里却不老实，别乱讲，我看见他真的是来问题目的。王珍珍翻了个白眼，你傻吗？他专挑松哥发火时候去？还问了那么久。苏轻雨心里笃定了一些，也不敢完全肯定，他真的是为了我？
那晚的后半夜，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苏轻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那晚睡得很香甜。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只是大壮没有再搭讪她，他经常趴着桌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补觉，她隐约闻到一股酒气，暗叹一口气，好学不学学人家酗酒。方力维依旧跟女生来者不拒说说笑笑。苏轻雨又恢复了以前的判断，他对所有女生都一样。只是她感觉大壮和方力维好像疏远了，难道是因为她，而后马上纠正自己想太多。
大壮自那天后笑容少了很多，整天丧着个脸。方力维依旧很潇洒。苏轻雨很失落。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啊。后来突发了一件事，不然这三人的故事可能就此戛然而止。
初中时候，苏轻雨也在本校读。她长得像日本女星深田恭子，留着齐耳短发，偏圆的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会随着表情说话。刚上初一，因为小学毕业成绩好，女班主任开学就任命她为班长。她小学一直做小官，一下任命当了班长，觉得干劲十足，带着同学们出了几期高质量的班级墙报，在校会上表扬了好几次。美丽又有才华的班长成了人物，一下子吸引了一些狂蜂浪蝶。苏轻雨其实有点骑虎难下，她并不喜欢被那么多人注视。只是她是班长，不能什么也不干，干了就想干好。她也想给自己一次突破的机会。
苏轻雨所在班级里面，有几个在小学就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混的，仗着家里有关系，进了这所重点初中。有个叫秦政的头目，他的混混集团经常惹是生非，对抗老师。全班同学敢怒不敢言。这个秦政大概当自己是秦始皇了，从本班欺压到别的班。最令人难受的是，他居然偷偷对班里漂亮的女生进行性骚扰，在乘女生没防备的时候偷偷摸胸部和大腿。苏轻雨也惨遭其手。女生都敢怒不敢言，不敢声张。因为被骚扰的女生都是秦政看上的。在那个保守的年代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老师会觉得为什么是你被骚扰？那就更丢脸了。苏轻雨有一次忍无可忍，拿了个扫把砸了秦政的头，秦政生气了，佯装要动粗，又摸摸头，似笑非笑说，够泼辣，我喜欢。
第二天，她骑车刚出校园，阴魂不散的秦政带着一群混混过来，嬉皮笑脸说，做女朋友吧！苏轻雨哼了一声，准备强行过去。秦政抓着车把，说不答应不让她走。苏轻雨不耐烦烦说你找别人吧！秦政耍无赖，轻佻地说我就要你！她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没有结果，缓了口气，你让我先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秦政爽快答应，他又凑到她耳边说，明早我校门口等你。苏轻雨惊了一下，她想反正在学校里面他也不敢怎么样，很快镇定说好。这才摆脱这个流氓。
回去她没敢跟家长说，她怕家长参与进来，她名声就更大了。现在班里的混混开始叫她阿秦嫂，班主任开始狐疑看着她。要不是她更认真上课，更热心为班级服务，她可能早被划为女混混了。第二天，秦政真的在校门口等她，她左躲右闪，幸亏有老师执勤，他不敢怎么样。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她特意跟随大流走。可惜没用，秦政跟几个混混分头盯住了她。刚到校门外，混混们围过来，阿秦嫂，那么早回家呀！她吓得把车一扔，拔腿跑回学校。那几个混混好像受到挑逗，大声喊，秦哥，你老婆跑了。秦政突然窜出来，在她后面追着跑。完了，校门口一堆人在围观。苏轻雨跑回教学楼，一口气上了顶楼天台，马上关了上天台的门。秦政不要脸隔着门喊，你越跑我越喜欢你。苏轻雨吓哭了，歇斯底里地喊，你敢进来我就跳下去。跟着上来的老师吓坏了，怒骂秦政，然后有女老师朝苏轻雨喊，同学，出来吧，没人追你了。苏轻雨才放下心来，依然警觉地开门出去。
她被送到班主任那里去了，班主任没有通知家长。那时候家校联系仅仅限于家长会，平时除非流血事件，其他事都不会找家长。女班主任问她怎么回事，她如实说了。班主任听完，不但没有安慰，还质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老师。现在搞成这样，我们初一2班的脸在学校都丢尽了！她差点哭出来了，死命忍住眼泪。女班主任很生气地说你还班长呢！怎么可以这样处理事情，不考虑班级的脸面吗？原来她给班级抹黑了。那时才十二岁的她自责到无地自容。被严厉指责过后，她很长时间不怎么说话，在家关着门看很长时间的书，成绩却下滑得很厉害。父母以为她做班长分心了，就跟她商量请辞班长，还安慰她体验过就可以了，以学习为重。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要求父母电话跟班主任说。父母立马打电话过去。女班主任在电话里没有说那次的事件，只是说成绩退步了，做班长有点勉强。于是第二天语文课前，女班主任说由于苏轻雨个人原因请辞，所以班长要另选他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她就这样灰溜溜地结束了班长生涯。
事情远未平息，班里的人绘声绘色传她的事情，别的班，别的年级总有好事者经常借故路过班门口偷偷看她，窃窃私语离去。苏轻雨恨不得变成透明人，她想过转学，可是她对父母羞于提起原因。 一个月后，秦政因为偷网吧的电脑出去卖，被公安抓获了，送去了劳动教养，事情才告一段落。后来，苏轻雨成绩慢慢有所上升了，但还是回不到前列，始终在中上游徘徊。这段经历影响了她整个初中时代，她习惯启动隐身模式，老师渐渐淡忘了她，身后的议论也渐渐偃息。
五年后，苏轻雨上高二的一个下午，班级之间进行足球比赛。赛场在学校外围的足球场，女生都热心去做拉拉队。还有不少校外的人进来观赛。大壮的球衣背上印着sqy几个字母，男生又围着大壮起哄，大壮心安理得地笑着。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方力维。他的球衣后面只有号码10，射手的号码。
苏轻雨在场地边帮忙递水，突然有双大手从背后环过她的脖子，箍住了她，她吓了一大跳。后面几个男人笑嘻嘻，叫道，阿秦嫂，别来无恙啊！苏轻雨吓蒙了，箍她的人居然是秦政，他居然又回来了！他高了，瘦了，留着胡子，笑起来很邪魅，苏轻雨奋力挣脱他的手，大声说你来干什么？秦政似笑非笑，我来找你啊，我找了初中同学打听你还在这里上学，是不是在等我啊？流氓！苏轻雨少见那么愤怒骂道。
流氓不接茬，你更漂亮了，更吸引我了！继续耍无赖。苏轻雨忽然把水砸向秦政，引起大家的注意。秦政有点怒了，干什么，我来跟你叙叙旧，老同学。谁跟你是同学，你早被开除了。他更无耻说，那好，你是我马子，我想你了。苏轻雨要气疯了，又砸一瓶水过去，紧接着一个拳头砸到了秦政脸上。是方力维！另一拳不甘示弱又砸过去了，是大壮。高二3班男生索性不打比赛了，改打群架了。要不是有几个体育老师拦着，高二3班的男生非把几个无赖揍死！
秦政愤愤地抹了嘴角的血，可以啊，苏轻雨，钓了不少凯子！嘴巴放干净一点！大壮怒目圆睁，又要冲过去，被其他人死死按住。秦政跟几个混混灰溜溜地走了，却把苏轻雨不勘回首的往事公之于众，给人无限遐想，她分明听到人群中熟悉的窃窃私语，什么阿秦嫂，旧情人之类的话。她受不了了，哭着跑回学校，她不想回教室，去了荷花池边，呆呆看着满池半开半败的荷花，不知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她很委屈，从头到尾她什么也没做，无赖始终阴魂不散。方力维，他会怎么看我？对了，刚才他第一个打了秦政，她有点感动，他为什么而打？纯粹帮同学还是？她谁也不关心，她只在乎方力维的看法。可她不能去解释啊！外面的舆论一定很难听了，他不会信了吧？
她一边荷花池喂蚊子，一边忐忑不安，全世界都在诋毁我都不要紧，只要你相信我。天色暗下来了，晚自习开始了。苏轻雨却感觉不到饿。她恨不得自己变回透明人，像五年前那样。她想回教室收拾书包回家。该怎么面对高二3班的众目睽睽呢？不管了，她只想离开此地，把心一横，硬着头皮，低着头轻轻进了教室。还是很多人看向她，几个女生在交头接耳。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跑向单车棚，心里乱极了，心脏都快爆炸了，只想快点离开学校，一时慌乱却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
突然，她的手被另一双手紧紧握着，用力拽她往车棚外跑，随着那人一口气又跑回了荷花池。在奔跑的过程中，她经过多次反复辨认，终于确认是他是谁。
方力维。
他带我去那里干什么？银色月辉中，他拽她入怀，她听见他胸腔中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呼哧呼哧的呼吸在起伏。他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只觉得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全身僵硬冰冷。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唇印颤抖地印在她额头上，眼睛上，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她感到心脏快跳出来了。
他抵住她的额头问，饿了吗？她肚子叫了吗？太煞风景了。她急忙回忆了下似乎没有。他牵着她去了校外小吃店，给她点了个面，两个人坐在餐桌上相顾无言。他目光清亮满含爱意，她勇敢地迎接他的注视，幸福地微笑。吃完面，他说送她回去，她没有拒绝。她机械地坐在后座。他捉住她的手，让她环抱他的腰。她听话地照做，头慢慢靠在他背上，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永远也走不完。她心里暖起来了，下午的难堪烟消云散，她甚至有些感激秦政的突然出现。自己喜欢的人刚好喜欢自己，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到了楼下，他们俩都不舍得放手。快到学校熄灯的时间，方力维骑了她的自行车回去。在小区一个隐秘的角落，他捧着她的脸，在唇上深深一吻，才一步三回首消失在夜色里。
躺在床上，她本来已经很困了，却睡不着，脑袋里全是方力维的影子，如影似梦。醒醒睡睡到天明，中间看了好几次闹钟，她从未如此盼望过快点天亮，盼望去上课。
